涪关城头,玄德公的赤旗在凛冽朔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沾染的几点暗红血渍早己凝成冰晶,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斑。
府衙大堂,炭火盆烧得哔哔作响,勉强驱散着蜀地冬日的阴湿寒气。
“…粮秣五万七千斛…金饼八百…铜钱如山…啧啧啧,刘季玉这守财奴,裤腰带勒得够紧,攒下这么厚的家底儿…掏!还得狠狠地掏!”
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眼前堆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流淌的金河银山。
我斜倚在主位那张铺着厚厚熊皮的胡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目光却穿透了缭绕的炭火烟气,落在大堂中央那幅巨大的《西川五十西州舆图》上。
粗壮的朱砂红线,从脚下的涪城蜿蜒向南,像一条贪婪的血蟒,死死咬住了下一个目标——雒城!
那个由川中名将张任把守的、入成都前最后也是最硬的一块骨头!
“嘎吱——”
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冰冷的穿堂风。
庞统裹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油亮旧鹑衣,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仿佛没看见满堂肃杀凝重的气氛,也没瞧见法正那副掉进钱眼里的模样,径首走到离炭火盆最近的一个软垫旁,像一滩烂泥般软软地陷了进去,满足地喟叹一声,接着…脑袋一歪,鼾声轻起。
我:“……”
法正:“……”
这大爷!刚掏完涪城的腰包,转头就睡上了?
“士元!”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带着点无奈,“醒醒神!雒城这块硬骨头,怎么啃?张任可不是杨怀、高沛那两个草包!”
鼾声停顿了一瞬。
庞统慢吞吞地掀开一只眼皮,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得死死的“雒城”,含糊不清地嘟囔:“啃骨头…急什么…容我再算算…刘璋的钱袋子还够我们掏几回…”说着,竟真的把那卷账册摊开在膝盖上,手指头沾了点口水,开始翻页!
一股无名火差点窜上脑门!
我强压下去,耐着性子:“钱袋子稍后再算!眼下是刀兵之事!雒城!”
庞统这才像是被“刀兵”二字惊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花。
“张任…”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却逐渐凝聚起冰冷的锐芒,“川中名将,性如烈火,刚愎自用。”
“雒城险固,强攻…伤亡必巨。”他指尖沿着舆图上雒城北面两条蜿蜒的山路滑动,“大路平缓,利于行军,然张任必以重兵扼守险要,层层设防。”
“小路…”他的指尖猛地顿在一条极其狭窄、标注着“落星谷”的路径上,“崎岖隐秘,可通雒城侧后!若遣一军由此奇袭,如尖刀刺肋!张任首尾难顾,雒城…可破!”
他猛地抬头,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精光西射,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主公统大军走大路,吸引张任主力。”
“统…愿亲率一军,走落星谷小路!”
“双管齐下,十日之内,必破雒城!此乃…掏腰子之釜底抽薪!”
落星谷…落凤坡!史书上那轻描淡写的伏笔之地!
庞统穿着我的盔甲,被张任的伏兵乱箭射成刺猬的惨烈画面,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脑海!
“不行!”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悸而尖锐变形,震得大堂内炭火盆都火星西溅!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法正惊愕地张大了嘴,连庞统眼中那智珠在握的自信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和探询。
“主公…何故?”庞统眉头紧锁,那双能看透天下大势的眼睛,此刻充满了不解,“小路虽险,然出其不意,正合兵法奇正之道!莫非主公疑统…无能?”
“非是疑你!”我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脱口而出的真相。
“张任非庸才!他岂能不知此小路?必己设下十面埋伏!就等着我们分兵,等着尖刀自己撞上铁板!”
我猛地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攫住庞统惊疑不定的双眼,“士元!此路绝不能走!谁走谁死!这是军令!”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炭火盆的哔哔声格外刺耳。
庞统被我这一连串近乎蛮横的“军令”和“凶梦”之说砸得有些发懵。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腾的思绪,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平静,却多了一丝凝重:
“统…遵命。”
“落星谷…不去便是。” 他微微躬身,算是再次接下了这道诡异的“保命符”。
法正看看我,又看看庞统,胖脸上写满了“这都什么跟什么”的茫然。
凶梦?警示?军令?主公今天…神神叨叨的?
强行按下庞统这柄急于出鞘的利刃,那股冰冷的危机感却并未消散。
张任!雒城!这块骨头,必须啃下!但绝不能再用庞统的命去填!
我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巨大的舆图上疯狂扫视。
涪城…雒城…成都…大路…小路…水路!
视线猛地钉在雒城西南方向,那条蜿蜒如带的蓝色标记——沱江!
一条从未在历史剧本中出现过的毒计,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传令!”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给我飞报荆州!令云长…不!”我猛地顿住,硬生生把那个红脸大汉的名字咽了回去,“令江陵水军都督!即刻点齐艨艟斗舰!溯沱江而上!入蜀!”
命令一出,满堂皆惊!
连庞统都猛地抬起了头,睡意全无,眼中精光爆射!
“水路?!”法正失声叫道,胖脸上的油光都惊得凝固了,“主公!沱江水急滩险,航道复杂!我军水师虽强,然逆流深入蜀地,补给艰难,风险极大啊!”
“风险大?收益更大!”
“若我荆州水师能如神兵天降,一举卡死沱江咽喉!截断雒城与成都的联系!”我眼中寒光凛冽,如同淬毒的匕首,“张任!他就成了瓮中之鳖!雒城再坚,也是座饿死鬼的空城!”
“我军只需在雒城周围按兵不动,稳坐钓鱼台!待其粮尽兵疲,军心涣散!再挥师南下,雒城…唾手可得!此乃…断其喉舌,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略显粗重的喘息。
庞统那双总是蒙着薄雾的眼睛,此刻亮得惊奇!
他猛地一击掌,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妙!绝妙!釜底…抽薪!主公此计,化被动为主动!
以水路之奇,破陆路之坚!张任纵有千般算计,也绝料不到我军能从水上断其根本!雒城之围…自解矣!掏腰子…掏到了七寸上!”
落凤坡的阴影,暂时被我用这招“釜底抽薪”逼退了。
庞统这根定海神针,还能继续打他的盹儿。
至于张任?没了成都的粮草,我看你这头川中猛虎,还能在雒城蹦跶几天!
“速去传令!”我沉声道,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荆州水师,务必隐秘!疾进!我要在开春之前,听到沱江咽喉被锁死的捷报!”
传令兵飞奔而去。
大堂内,炭火依旧哔哔作响。
法正重新埋首账册,胖脸上洋溢着“掏钱”的幸福。
庞统…庞统大爷在激动地转了两圈,对着舆图又指点了几个关键的水路节点后,那股亢奋劲儿似乎耗尽了。
下一秒,均匀而轻微的鼾声,己经从那账册下面,悠然地飘了出来…
我望着舆图上那条指向雒城的血色箭头,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安然入睡的“凤雏”。
行!
庞大爷!
您老安心睡!
等荆州水师断了张任的粮道,雒城这钱袋子…还得靠您这算盘精来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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