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薄着火的帛书捏在我手里，指关节硌得生疼，感觉像攥着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炭火。
诸葛亮的信到了。
字迹飘逸依旧，可字缝里透出的那股子焦糊味儿，隔着几百里地都能燎着眉毛。
“主公，雒城坚逾磐石，刘璋尽起精锐，负隅顽抗。我军受困，如铁桶箍身，寸步难行，士卒疲敝，粮秣渐匮……”
我捏着信纸，几乎能看见诸葛亮在荆州军帐里，捏着他那把破扇子，像热锅上的蚂蚁转圈。
这老狐狸，平时稳得跟秤砣掉水缸似的，能让他写出“寸步难行”、“粮秣渐匮”这种词，雒城这鬼门关，怕是把我的老本都当饺子馅给包圆了。
信纸尾巴上，墨迹洇开一坨，画着条歪歪扭扭的蚯蚓，旁边戳着几个墨疙瘩。
沱江！
还有……雒城那鼓囊囊的肚子！
我这“书穿”的暗号，诸葛亮那七窍玲珑心果然一点就透。
没扯什么“断粮道”、“袭后方”的官腔，就这一笔“鬼画符”，意思赤裸裸：孔明，别磨蹭！捅他腰眼！让他首尾难顾！
一股子滚烫的劲儿“噌”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成了！这妖孽，懂我！
“好！好一招黑虎掏心！”我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盖子“哐当”蹦高，“刘季玉啊刘季玉，以为有雒城挡着，缩在成都当王八就安生了？老子把你王八壳子底下的给剜了，看你还缩！”
关羽就在荆州大营里候着呢。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眯缝着，一缕长须纹丝不动。诸葛亮派人快马加鞭，把信连同我那“大作”一并送了过去。
荆州那边回信说，关羽展开一看，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唰”地爆出两团精光，跟睡醒的猛虎嗅到血腥似的。
诸葛亮的手指，稳稳地点在地图上那条弯弯曲曲、如同长蛇的沱江：“云长，此水脉，乃刘璋输往雒城之命脉！
即刻点齐你最精悍的荆州水师，星夜兼程，溯沱江而上！要快如疾风，利似淬毒之匕！首插雒城腹地，给我钉死在那里！”
诸葛亮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掐断它！把雒城与成都的联系，给我彻底斩绝！一粒粮，一兵卒，休想再入雒城！我要让那坚城，化作江心一座绝望的死岛！”
荆州快马传回的消息说，关羽“腾”地起身，那身绿袍无风自动，一股子冰寒刺骨的杀气瞬间弥漫帅帐，连烛火都为之摇曳。
“遵军师令！”两个字，掷地有声，带着千军万马奔腾的轰鸣。“关某，定断雒城之咽喉！”
想象着关羽在荆州点兵登船，那大步流星、一往无前的背影，像柄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宝刀，我心里那点被围困的憋屈，总算被冲淡了一丝。
好刀！就得往最要命的地方捅！
光掏心窝子还不够。
打蛇得打七寸，还得把它伸出来的爪子给剁了！
我眼珠子在地图上飞快地扫，越过沱江，死死锁定了下游那个扼守咽喉的雄关——巴郡（江州）。
巴郡！长江上游的锁钥，蜀中的南大门！拿下它，不仅能吓得成都那帮怂货尿裤子，更能彻底堵死其他方向可能伸过来的爪子，为我下一步踹开成都大门扫清障碍！
“翼德！”我猛地一嗓子，看向荆州方向——那黑厮肯定也在诸葛亮帐下憋得挠墙呢！想象着他那坐不住、屁股长钉、抓耳挠腮活像只大马猴的德行。
果然，荆州那边回报，张飞正用他那胡萝卜粗的指头，“梆梆”地弹着案几解闷。一听诸葛亮传唤，“噌”一下弹起来，豹眼瞪得溜圆，嗓门隔着几重帐子都能炸雷：“在呢在呢！军师！可算轮到俺老张了！快说，砍哪个龟孙？！”
那动静，据说震得荆州帅帐顶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
“巴郡！”诸葛亮的声音清晰传来，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要害，“翼德，予你精兵，走陆路，以雷霆之速，兵临巴郡城下！
声势，要如天崩地裂！我要让整个益州都听见，我汉营猛将张翼德，携索命阎罗驾临！”
诸葛亮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空间钉在张飞脸上：“翼德，切记！眼下要务，非是强攻破城。
巴郡城高池深，守将严颜，蜀中宿将，非易与之辈。汝之重任，乃钉死城下！如烧红烙铁，死死烫住！吸住所有目光！令刘璋，令严颜，令雒城群鼠，皆以为我主力精锐，尽聚于此，在此之后，你可自由发挥，我猜你也有计，哈哈哈”
荆州那边描述，张飞愣了一下，大手挠着他那钢刷似的络腮胡：“啊？军师，光吓唬耗子？不真打啊？那多没劲！不过瘾！”
“时机未至！”诸葛亮语气不容置疑，“真战之时，自有你纵横驰骋！此刻，你便是那最耀眼的饵！最骇人的旌旗！牢牢吸住巴郡！引成都瞩目！为云长暗度陈仓，创造必杀之机！可明白？”
张飞眨巴着铜铃大眼，似乎在诸葛亮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里使劲儿扑腾。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啪”一声脆响，疼得龇牙咧嘴：“懂了！军师！俺老张明白了！就是当个最闪亮的……香饽饽！把王八都引过来，好让二哥那边下网捞大的！”
这比喻……糙得掉渣，但意思贼准！
“善！”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正是此理！去吧！将声势造得震天撼地！令那严颜老卒，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得令！”张飞兴奋得黑脸放光，像灌了三坛子烈酒，嗷唠一嗓子就卷出帅帐，那架势，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赴一场摆满酒肉的盛宴。
“巴郡的龟儿子们！你张三爷爷来也！脖子洗干净候着！”
想象着那黑旋风刮走的背影和震得地皮发颤的狂笑，我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但愿严颜老将军的胆，是生铁铸的。
双管齐下！
云长领着荆州水师，如暗夜中的毒蛟，悄无声息地沿着沱江的命脉逆流而上，毒牙首指雒城最柔软的脏腑。
翼德则率荆州步骑，像头发了疯的洪荒巨兽，在巴郡城下咆哮奔腾，将所有的惊惧目光死死吸附于一身。
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就看刘璋和严颜，先被哪根管子戳破苦胆！
沱江的水，在沉沉的夜色下泛着阴冷的幽光，如同流动的墨玉。
关羽的荆州战船，卸去了所有反光的甲胄，像一群贴着水面滑行的巨大鬼魅。船桨入水，只带起细微到近乎虚无的“汩汩”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唯有偶尔掠过的江风，送来一丝湿冷的河腥。
关羽立在船头，绿袍几乎融于夜色，如同一尊冰冷的青铜神祇。唯有那双微眯的丹凤眼，在黑暗中亮得骇人，似两点淬了寒冰的星子，穿透浓重的黑幕，牢牢锁死前方未知的深渊。
这条水路，便是通往雒城心脏的隐秘通道。他要像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然后，死死地钉住，让雒城的血液，彻底枯竭。
“传令，”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锋般的穿透力，“全军噤声，弃桨，顺流缓漂。斥候轻舟，前出五里，水陆并查，扫净一切眼线。遇哨卡……杀，片甲不留。”
死亡的序曲，己在无声中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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