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喧嚣声像煮沸的水般从楼下传来，鼎沸的人声裹挟着碰杯声、欢笑声，顺着旋转楼梯漫上来。我站在楼梯拐角处，冰凉的大理石扶手硌得掌心生疼，手指却不受控地死死攥着淡紫色的真丝裙摆，褶皱在指缝间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水晶吊灯透过镂空雕花栏杆洒下光斑，在我颤抖的鞋尖上跳跃，恍若跳动的碎钻。
今天本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十八支红烛摇曳的生日蛋糕，烫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满座的亲朋好友。爸妈几乎请来了全家族的人，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可我的心思全不在这些上，目光一遍遍扫过楼下热闹的人群，却始终寻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小彤，发什么呆呢？快下来，你小舅舅到了！"妈妈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惯有的催促。
小舅舅。这三个字像根细针，精准刺进心脏最柔软的角落。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牵挂，他终于回来了。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被海风拂起的碎发，还有那个温热又克制的拥抱，在脑海中翻涌。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缓步走下楼梯。每走一步，心跳便快上一分，仿佛要冲破胸腔。
客厅里人头攒动，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的甜香与饭菜的热气。我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首接锁定了那个站在角落的高挑身影。
程砚。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领口微敞，露出锁骨的一小片肌肤，随性又不失优雅。三年过去，他的轮廓更加分明，眼角添了淡淡的纹路，却更显成熟魅力。岁月仿佛在他身上沉淀出了一种别样的韵味，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与沉稳。他正低头听外公说话，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声音低沉温和，偶尔应和两句，惹得外公笑得首拍大腿。
我的胸口发紧，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朝他走去。每靠近一步，当年的记忆便愈发清晰——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他带我去海边，任由我把湿漉漉的脚丫搭在他腿上；我耍赖不想写作业时，他会耐心地给我讲题，笔尖轻点我的额头；还有那个冲动的吻，带着年少的莽撞与炽热，而他只是无奈地点着我的鼻子说"小丫头羞不羞"。
"哎呀，程老弟！"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我的思绪。爷爷程建国激动地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程砚走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多年啊！"
程砚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认出了爷爷，惊讶的表情慢慢转为温和："程...大哥？"
"是我啊！十二年前在云南，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那儿了！"爷爷激动得声音发颤，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程砚，"当年不管年龄差距非要跟你结拜，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你！"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外公外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疑惑；妈妈一脸茫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爸爸则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不解。而我，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程砚——我心心念念的小舅舅，竟然是爷爷的结拜兄弟？
"这...这真是缘分啊。"外婆最先反应过来，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程砚救了老大，又救了老头子，看来是上天注定的家人。"
爷爷拍着程砚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兴奋："从今天起，你得叫我一声大哥！"然后转向全家人，红光满面地宣布，"来来来，孩子们，这是你们的程爷爷！"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只觉得荒唐至极。程爷爷？开什么玩笑！他明明才二十八岁，比我大十岁而己。我偷瞄程砚，发现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那双桃花眼依旧温柔，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程大哥，这..."程砚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在您家这边，我还是以晚辈自居比较好。"
"不行不行！"爷爷固执地摇头，花白的眉毛都跟着抖动，"结拜兄弟就是兄弟，不能乱了辈分！"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荒诞的认亲大会，耳边的喧闹声渐渐模糊。三年前那个夏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甜蜜与苦涩交织。那时的我或许还不完全明白自己的感情，但现在我无比确定——我对程砚，从来不是对长辈的敬爱。可如今，命运却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将我们的关系彻底打乱。
灯光依旧璀璨，欢笑声依旧此起彼伏，而我的心，却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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