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离去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淅沥的雨声吞没。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王明杰依旧有些急促、却比之前平稳许多的呼吸声。
苏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那杯水早己冰凉。沈聿白离去时指尖拂过她脸颊的冰凉触感，和他最后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她看着病床上王明杰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和高烧后残留的潮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光芒的铂金戒指……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该怎么办？
窗外的雨似乎更小了，只剩下细密的沙沙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纷乱的心绪。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
苏文猛地回过神，立刻凑近床边。
王明杰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像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蝶翼。他终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高烧后的水汽和迷茫，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航船。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球，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最终，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苏文脸上。
西目相对。
他眼中的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失而复得般、近乎不敢置信的狂喜！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在瞬间收缩！
“文……文文？”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醒了眼前这太过美好的幻影。
“嗯……”苏文用力点头，喉咙剧痛让她无法说出更多，只能用眼神传递着关切和欣喜。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探探他的额头，看看烧退了没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王明杰却猛地做出了一个让苏文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又像是害怕眼前的人会再次消失！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带着惊人的速度和无措的力量，猛地抬起，一把死死地攥住了苏文伸过来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苏文痛呼出声：“呃！”
王明杰似乎被她的痛呼惊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上的力道瞬间松了，却没有放开。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从之前的失控钳制，变成了一种带着巨大恐惧和卑微祈求的紧握。他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别走……”他嘶哑地、带着浓重哭腔地哀求，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别离开我……别像上次一样……丢下我一个人……”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带着高烧后的脆弱和一种被抛弃的深切恐惧，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苏文的心口！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盛满惊惶和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因为高烧和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三年前那个雨夜里，她推开他时，他眼中那碎裂般的绝望，与此刻这卑微的祈求，在她脑海里疯狂重叠！
巨大的心酸和迟来的怜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她反手用力地、更加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颤抖的手！
“没走……我在……”她艰难地、用尽力气挤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痛的血腥气，却无比清晰。
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坚定的回握，王明杰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惊惶和恐惧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和巨大的委屈所取代！
积压了三年的痛苦、悔恨、思念、被抛弃的绝望、重逢后的羞辱、濒临破产的恐惧、差点失去她的后怕……所有复杂而沉重的情绪，在这一刻，在她这声嘶哑却坚定的“我在”面前，如同溃堤的洪水，再也无法压制！
他死死地攥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汹涌而出！不再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流泪，而是清醒的、彻底的崩溃！
“呜……呜……”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汹涌地滚落，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枕头。那哭声低沉而破碎，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无助，仿佛要将这三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
“对不起……文文……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悔恨，“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是我把你弄丢了……”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厌：“三年前……你推开我……一定……一定很痛吧？就像……就像刀子割在心口一样……对不对？”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她脖颈上那圈虽然消退了不少、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深紫色指痕，眼神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毁天灭地的自我厌弃！
“还有这个……这个……”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她脖颈的伤痕，却在即将触及时又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极其肮脏可怕的东西。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更加汹涌，“我竟然……竟然差点……差点……”
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说下去，只能将脸深深埋进两人交握的手里，滚烫的泪水灼烧着苏文的手背。
“都过去了……”苏文嘶哑地安慰，泪水也控制不住地滑落。她抬起另一只手，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抚上他湿漉漉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她的触碰让王明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悔恨，有卑微，有深不见底的恐惧，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祈求！
“文文……”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颤抖和卑微，“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负债累累……可能还要坐牢……我配不上你……沈聿白……他才是……”
提到“沈聿白”的名字时，他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深重的痛楚和自惭形秽。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哽咽着，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苏文的心上：
“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这三年……每一天……我都在恨你……可恨得越深……就越是……忘不掉你……”
“同学会上……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还……还爱着你……”
“爱”这个字眼，如同惊雷，在苏文耳边轰然炸响！震得她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明杰，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痛苦爱意和卑微祈求！
王明杰迎着她震惊的目光，泪水更加汹涌。他不再掩饰，不再用恨意伪装，所有的情感都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带着血淋淋的伤痕。
“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欠你父亲……欠我们那三年……我拿什么……都还不清……”他哽咽着，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卑微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是文文……这次……这次换我求你……”
他挣扎着，不顾后背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他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文泪流满面的脸，指腹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悔恨，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被泪水彻底洗刷过的眼眸，此刻清澈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最深的痛苦、最卑微的祈求，和最孤注一掷的、不容错认的爱意！
“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求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欠你的……欠你父亲的……都还上……”
“求你再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
“求你……别推开我……别……别回到他身边……”
他哽咽着，每一个“求”字都带着泣血的颤抖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苏文的手背上，带来滚烫的灼痛。
“文文……求你……”他最后一声祈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勇，将脸深深埋进苏文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领，灼烧着她的皮肤。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颈侧细腻的肌肤，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巢穴、却依旧惊魂未定的雏鸟。
“这次……换我求你……”
那滚烫的泪，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那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有他埋在她颈窝里那脆弱而绝望的颤抖……如同最猛烈的风暴，瞬间摧毁了苏文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巨大的心酸、迟来的痛楚、灭顶的怜惜、还有那被她强行压抑了三年、却从未真正熄灭的爱火……在这一刻，被他这孤注一掷的、卑微的祈求彻底点燃！
她再也无法思考沈聿白，无法思考婚约，无法思考未来那如山崩般的债务……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崩溃痛哭、卑微祈求着她的男人，这个她曾深爱过、也恨过、更被她间接推入深渊、如今却伤痕累累爬回来、只为求她一个机会的男人……他不能倒下！他需要她！
“好……”一个嘶哑破碎的单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艰难地从苏文剧痛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虽轻，却重逾千斤。
王明杰埋在她颈窝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更加剧烈、更加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像是听到了天籁，又像是无法相信，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狂喜！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地锁住苏文的脸，里面是不敢置信的希冀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
苏文看着他，泪水汹涌得更凶。她用力地、无比坚定地回握着他那只依旧冰凉颤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对他点了点头！
无声的承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王明杰！他猛地伸出双臂，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一般，将苏文拥入怀中！
“唔！”后背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
苏文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滚烫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和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喜悦。他身上还带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归属感。她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伸出双臂，同样紧紧地回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
两颗伤痕累累、在风雨中飘摇了太久的心，在这一刻，隔着三年的分离、痛苦、悔恨与亏欠，隔着冰冷的雨水、高烧和绝望的债务，隔着沈聿白那枚冰冷的婚戒……终于，在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时刻，紧紧地、不顾一切地贴在了一起。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泣声和紧紧相拥的温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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