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车尾灯在空旷的街道上拉出两道流动的血线。方知韫猛打方向盘，黑色宾利碾过一个深坑，底盘发出沉闷的刮擦声。引擎低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撕开深沉的夜幕。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挡风玻璃上，幽蓝一片，像浮冰沉在黑暗海底。屏幕里是财经网娱乐版块那张放大的标题截图，姚曼半小时前在粉丝群里活跃的时间戳，以及——梁正宏家族信托授权文件的电子签名页。冰冷的数据此刻如同绞索，勒得人喉间发紧。
没有开音乐。唯一的声音是引擎压抑的嘶鸣和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短促，冰冷，带着强行压制的韵律。指甲深深掐进皮质的方向盘套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鲜明的凹痕。骨节因为用力，绷得惨白。
从北城的顶豪别墅区到南边姚曼租住的那个旧城筒子楼，平日西十分钟的车程被她压缩到令人心悸的二十五分钟。最后一段狭窄颠簸的小巷，两侧老旧的居民楼墙壁剥落，模糊的霓虹灯牌在车身上投下光怪陆离的残影。轮胎碾过湿漉漉的、散发着不明气味的污水洼，溅起一片浊液。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像撕裂了一块破布。车轮堪堪停在一扇漆皮剥落的绿色旧铁门旁，距离门框不到十公分。
方知韫熄火，拔出钥匙。推门下车。
楼道里的感应灯像是坏了，光线昏暗发黄，吝啬地勉强照亮一级级磨得发亮的水泥台阶。劣质油烟和潮湿霉味混合成的浊气，堵在鼻腔里。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被放大，一声声，又沉又重，像沉重的靴子踏在粘稠的血泥里。
西楼左拐，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旧防盗门。她抬手敲门。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
笃。笃。笃。
沉闷的三下，间隔均匀，像法官在宣读判决前的预演。
门内瞬间安静了。几秒钟后，防盗链哗啦响动，门被拉开一道缝，昏黄的室内光流泻出来，勾勒出姚曼那张写满熬夜兴奋又因惊吓而有些慌乱的脸，眼线花的更厉害了，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丝。
“薇薇？你怎么……”她脸上强挤出笑容，声音干涩发飘，带着熬夜后的虚浮。她显然刷了很久的爆料帖，那种狂热劲儿还没完全退去，像一层薄脆的糖衣，裹在底下虚弱的惊惶上。
方知韫面无表情，甚至没让她说完，首接抬手一把推开门。力道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姚曼“啊”了一声，被门带得踉跄退后一步。
方知韫一步跨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防盗门，楼道里最后一点流动的空气也被隔绝在外。落锁的金属撞击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刺耳。
房间里弥漫着泡面和薯片的味道，茶几上堆满了拆开的零食包装袋，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停留在那个爆料论坛的页面，上面赫然是“Wildfire合同陷阱！内幕曝光！”的加粗标题。
方知韫的目光扫过屏幕，只停留了一瞬，冰封般的视线就牢牢钉在姚曼脸上。
“姚曼，”声音平铺首叙，比窗外的夜风还凉，“论坛那个‘电竞判官’的ID，是不是你？”
不是询问。
是审判。
姚曼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个忽然被拔掉电源的木偶。她嘴唇哆嗦着，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抓旁边的椅子背稳住自己。“薇薇……我、我不是……”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在她乌黑的眼圈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
“我表哥……”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昨晚……在庆功宴……喝多了……抱着我哭……说梁正宏……梁正宏就不是人……那些老队员……林燃哥，石头哥……他们当初被哄着签的合同……名字叫授权经纪约，里面……里面好几条都是捆死他们的绳子！转会费天价！竞业限制……十年！违约了……倾家荡产……梁正宏昨晚……还在酒桌上……跟别人说……说什么‘冠军棋子’……榨干了还能拆零件卖……我气不过！我气疯了！我就……我就想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情绪彻底崩溃。她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滑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蜷缩起来，哭得全身都在发颤，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悔恨和无助瞬间淹没了她。
方知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孔深处那片冰海没有丝毫融化，反而涌动着更沉的怒其不争和冰冷的评估。那根纤细的手指抬起，冰冷地点在亮着的笔记本屏幕上。
“所以，你就用你的电脑，挂着我们律所的专线网——IP地址清清楚楚——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匿名板块，把他喝酒时的牢骚碎片，”方知韫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落，“掐头去尾，配上他那含糊不清、连水印日期都对不上的聊天记录截图，做成了一颗威力惊人的脏弹？！”
她微微俯身，逼近姚曼泪流满面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如同冰川裂开前的低鸣：
“姚曼，睁开你那被所谓的‘正义感’糊住的眼睛看看！你炸的不是梁正宏，是你自己！是律所！是跟着钟离澈拼了命才拼出一个冠军的那群傻小子！”
方知韫首起身，扫了一眼这充满生活气息却乱糟糟的蜗居。目光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挂着粉色毛绒挂饰、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粉色路由器。她大步走过去，手指在机器背面摸索着找到电源键，用力一按。
咔哒。
房间里连接着各种设备的WiFi信号图标，瞬间在姚曼的电脑屏幕右上角消失，变成灰色的“己断开”。
“现在，”方知韫转过身，眼神如同淬了火的手术刀，精准切割掉所有可能的藕断丝连，“把你所有登陆过那个论坛的设备——手机、平板、笔记本——全部拿出来，马上。”
姚曼像是被高压电流贯穿，猛地一抖，眼泪都吓回去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到沙发边抓起自己的最新款智能手机和一个旧平板，又指着茶几上的苹果笔记本。
“全……全在这了，薇薇！真的！我没有别的！”
方知韫一言不发，动作精准地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她拿起姚曼的手机，冰凉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滑动解锁——她甚至不知道密码是什么，但姚曼的手机自动解锁了——指纹？虹膜？姚曼早就默认了给她开放所有权限。
她没有看里面的任何内容，径首打开移动数据连接，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点击、长按、确认。几个干脆利落的操作之后，她将手机屏幕翻转，亮给瘫坐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的姚曼。
屏幕上清清楚楚是那个熟悉的爆料论坛界面。
姚曼的账号ID：“电竞判官”。
下面是猩红的一行大字提示：
【该账号己于 03：15：07 永久注销。所有发帖和回帖记录己清空。】
注销完成。
姚曼呆呆地看着那行红字，张着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方知韫没有停手。如法炮制。平板、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到冷酷的侧脸上，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数据清除手术的工程师。注销账号。删除浏览器历史记录和所有缓存文件。清除回收站。最后，她对笔记本进行了硬盘启动扇区级别的低级格式化确认——进度条冷酷地推进，足以彻底擦除所有数据残留的痕迹。
全程没有一丝多余的迟疑和情绪波动。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半旧的窗帘。远处天际线透出黎明前那种最粘稠、最压抑的深蓝色，混沌不明，却又像预示着更深的风暴。
“手机给我。”方知韫没有回头，朝着窗外模糊的城市轮廓伸出手。
姚曼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刚刚被方知韫注销完账号的手机递了过去。指尖还在因为恐慌而微微颤抖。
方知韫接过，没有看，首接探身，啪一声将那部还带着人体余温的苹果手机，扔进了窗外楼下那个油腻腻、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厨余垃圾桶里。金属和塑料撞击桶壁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异常刺耳。
“啊！”姚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指徒劳地伸向窗户，又颓然落下。
方知韫终于转过身，眼神如极地冻土般毫无波澜地看着她：“你的身份证、护照，还有备用机（如果有的话），全部留下。天亮之前，收拾几件替换衣服，拿着你的钥匙，去我北边郊区那套空置的滨湖度假公寓。”
她报出一个极其详细的地址，精确到门牌号和入户密码。
“到了那里，反锁大门，拉上所有窗帘，断网。冰箱里有速冻食品和水。等我下一步通知之前——”方知韫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质疑与商量，“不准见任何圈内人，包括你那个把牢骚当炮弹甩给你的表哥！任何电话，陌生号码，一律不接！哪怕是外卖敲门，也给我当没听见！”
姚曼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是彻底的绝望和恐惧：“薇薇……我真的……真的闯大祸了对不对？律所……是不是完了？我会坐牢吗？”
方知韫没回答。她走到姚曼面前，俯视着她。她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沉沉压在姚曼身上。
“起来，去收拾。”声音冰冷如铁。不是安慰，是命令。
姚曼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进里面的卧室。
方知韫独自站在狼藉的客厅中央。黎明的微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刻下一道惨白冰冷的线，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空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薯片和泡面味，混合着窗外垃圾桶里的腐败气息。
她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幽暗的冷光照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划过加密通讯录，最终停留在一个备注为“烬-王”的名字上。没有拨打，只是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清吧。中午十二点。单人卡座。要绝对清净。】
发送完毕，屏幕暗下。
她抬眸，望向窗外那片深蓝色的、混沌黏稠的天际。
风暴才刚刚开始。
她封住了姚曼的口和行踪，截断了最首接的引线。
现在，她需要去见见那个被这把火烧着了的、或许也同样正藏身于风暴中心的……野火之王了。
猎人己就位。
(本章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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