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三十分。
滨湖公寓厚重的亚麻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的同时，也隔绝了空气流通。姚曼蜷缩在客厅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脊背紧紧贴靠着冰凉的落地玻璃门，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那个闪烁红点的监控探头——那是方知韫公寓安全系统的一部分，此刻正无声地将这个牢笼里的死寂画面传递出去。她手里紧紧攥着方知韫扔给她的一部老式按键机，塑料外壳的冰凉硌着掌心，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无声的屈辱标记。指尖悬停在生硬的数字键上方，犹豫、渴望、恐惧反复撕扯，却终究没能按下去。表哥喝醉后通红的眼睛和林燃哥夺冠时在后台无声掉泪的画面交替闪现，搅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极。
“野火（Wildfire）”电竞俱乐部总部，那扇巨大的、印着张扬火焰图腾的玻璃门此刻像一张凝固的惊愕表情，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冰冷地反射着街道上匆忙而无情的人流。内部灯光只点亮了核心区域，训练室的巨大LED屏幕上闪烁着待机状态的幽蓝光晕，一排排昂贵的竞技座椅空荡荡地沉默着，键盘缝隙间能隐约看到昨夜庆功后散落的彩带碎片，此刻像垂死的蝴蝶粘在冰冷的桌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汗味和电子设备过载后散发的微弱焦糊气的复杂味道，粘稠而压抑。
二楼的战术分析室门紧闭着。
厚重的黑色遮光帘死死拉住，隔绝了一切自然光。唯一的光源来自中央长桌上两块巨大的战术屏幕，幽蓝的、闪烁的微光勾勒出室内一片狼藉的轮廓：烟灰缸塞满了雪茄和烟蒂的尸体，几只歪倒的空能量饮料罐在桌角滚动，最终停在堆得像随时会崩塌的财务报表纸山旁边。纸张上，红色的墨水如同动脉喷溅般触目惊心，勾勒出无数断崖般的赤字。
钟离澈陷在厚重的黑色电竞椅里，身体微微倾斜，手肘支着扶手，指尖夹着的半截雪茄，那一点暗红色的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是唯一微弱活动的生物。烟雾缭绕，带着焦苦和奢靡的气息，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他己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屏幕上复杂的战队数据流像不断喷发的黑色瀑布，冰冷的光映在他脸上，一片沉寂。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丝过道的光短暂地切割进黑暗。
“澈哥，”进来的是老夏，手里端着一杯冒着浅薄热气的速溶咖啡，脸上的疲倦刻进了每一道沟壑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楼下……又来了两家媒体。堵着门呢。还有……几个‘热心’的赞助商代表，说要了解下‘俱乐部未来健康发展的走向’。公关小陈要顶不住了……”
钟离澈没动，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寸。“告诉他们，”烟熏过的嗓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烟雾，“Wildfire的大门现在只对两种人敞开着——债主，和准备往合同里下夹子的‘战略伙伴’。请他们自己选个位置，按号入座。”
老夏喉咙滚动了一下，把后面想说的、关于林燃石磊他们被堵在宿舍无法出门的情况咽了回去。“还有……梁老板那边的电话……”
“首接断掉。”钟离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客观事实，“他不是想撤吗？别脏了我们的线路。”
老夏默然片刻，把那杯没人会喝的廉价速溶咖啡轻轻放在离财务报告远一点的桌角，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战术屏上幽蓝的数据流继续无声奔涌。
钟离澈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雪茄的长条灰烬无声坠落，散在堆叠的、印着无数违约金数字和转让条款意向书的文件表面。他深邃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具体的数字上，而是穿透了屏幕，穿透了文件，投在虚空里那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焰却正被不断抽走薪柴的王座虚影上。
退无可退。
不，是从来就没有退路。
手机就在他手边的桌面上，屏幕朝下扣着。
他伸出夹着雪茄的手，腕骨因为疲惫和长时间维持姿势而有些僵硬。指尖轻轻一挑，手机翻了过来。
冰冷的屏幕在接触到光线后幽幽亮起，没有解锁的锁屏界面，时间一跳一跳地闪烁：08：01。
屏幕中央，没有任何新消息提醒，除了——那条在凌晨三点西十七分收到的、来自某个加密号码的短信。
短信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两行：
【清吧。中午十二点。单人卡座。要绝对清净。】
发信人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符。
但钟离澈知道那个号码归属。
“烬”。
这城市最隐秘的会员制威士忌与雪茄吧。只认权限卡，不谈生意，更不会泄露客人的任何信息。连光线都是被精确控制过的奢侈的昏暗。那里是他为数不多愿意卸下几分紧绷，但此刻……这个邀约显然与松弛无关。
清吧？
单人卡座？
绝对清净？
呵。
一丝极冷厉、极细微的弧度，像冰面上瞬息开裂的细痕，在他紧抿的薄唇边缘浮现，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那双沉淀着太多重量、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深处，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冷光。
指腹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缓慢地、无声地过一道冰凉的弧线。屏幕光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被火烧焦的柴堆深处，终于燃起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幽蓝、微弱，却带着引燃一切的毁灭性力量。
猎人放下了饵。
现在，是踩上去碾碎？
还是……看看这饵背后，能钓出什么鱼？或者，能否换来一把更锋利的屠龙刀？
钟离澈将那只捏着雪茄的手缓缓靠向唇边，深深吸了一口，干冽、粗糙、充满燃烧性的烟雾涌入肺腑，如同某种必要的确认和清醒剂。
中午十二点。
烬。
他无声地将手机屏幕翻转，再次扣回冰冷的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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