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顶刺眼的红灯，如同凝固的血块，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投下不祥的光晕。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砂砾在心脏上摩擦。
佟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她依旧穿着那身被韩商言鲜血浸透的米白色家居服，暗红的血渍在衣料上洇开大片大片刺目的污迹，早己干涸发硬，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她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死地攥着胸口，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隔着布料和皮肉，按住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碎裂的心脏。另一只手上，那枚刚刚被戴上的、同样沾染着韩商言鲜血的铂金婚戒，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凄厉的微光。
她低垂着头，视线空洞地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上。那里没有影子，只有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斑，如同她此刻混乱的脑海。红毯尽头那声穿透灵魂的“好”，他彻底失去意识、生命气息微弱几近于无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肩上的感觉，还有手术室门关闭时那声沉闷的、如同世界终结般的撞击……这些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重叠，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灭顶的恐惧。
艾情站在她身边，同样沉默。她换掉了染血的外套，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是强行介入吴白意识信号流对抗王浩意志反噬留下的痕迹。她的目光不时扫过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又落回佟年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她试图说些什么，但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时间每流逝一秒，佟年身上那种濒临崩溃的死寂感就加重一分。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保罗几乎是跑过来的，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和惊魂未定的恐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加密数据板。他的视线飞快扫过手术室的红灯，又落在佟年身上那身刺目的血衣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般的嘶哑：“Gun神他……”
“里面。”艾情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保罗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猛地看向艾情，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巨大的恐惧。
艾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保罗手中的数据板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焚城’？”
保罗猛地回过神，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将数据板递过去，手指因为后怕还在微微颤抖：“确认了！彻底湮灭！就在Gun神和嫂子……就在他们戒指戴上的瞬间！整个协议的核心逻辑链被一股……一股无法解析的能量场彻底覆盖、瓦解！所有被‘焚城’锁定的城市基础设施节点瞬间恢复正常！十五公里半径内，没有任何物理或信息态损伤！王浩……那个东西……它留在网络里所有的痕迹，包括那个深网节点，都……都消失了！就像被橡皮擦抹掉了一样！干干净净！”
他顿了一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补充道：“还有……吴白队长！医疗中心那边传来消息，就在‘焚城’湮灭的同时，他深层海马体的异常放电……彻底归零！所有的神经信号稳定下来了！虽然还在深度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了！医生说，那感觉就像……压在他精神上的大山，突然被搬走了！”
艾情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覆盖。她接过数据板，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焚城”协议彻底失效、吴白神经图谱归于平稳的冰冷数据流。保罗的报告印证了她最深的猜测——那场在红毯尽头、在毁灭紫光中完成的血色誓约，其蕴含的力量，不仅击溃了“焚城”，更沿着某种无形的连接，斩断了王浩（它）对吴白施加的最后枷锁！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
她的目光，再次沉重地投向身边那个如同失去灵魂般的身影。佟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垂着头，对保罗带来的、堪称奇迹的消息毫无反应。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似乎都被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吸走了。只有那只戴着染血婚戒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
手术室门顶那盏刺目的红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嗡！
寂静的走廊里，那极其轻微的电流切换声，如同惊雷般在佟年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子！空洞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渺茫希望的火焰点燃！身体因极致的紧张而僵硬如铁，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向内侧开启的沉重金属门！
门缝里，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着更复杂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穿着无菌手术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沉重。
佟年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点！她几乎要站立不住，全靠身后的墙壁支撑。艾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冰冷的手臂。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依旧沉稳的脸。他的目光扫过门口三人，最后落在佟年身上，那身刺目的血衣让他眼神微微一凝，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伤者韩商言……”
佟年的呼吸瞬间停滞！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所觉。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医生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出最关键的一句。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佟年脑中炸开！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瞬间被汹涌的狂喜冲垮！身体里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断裂，让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艾情死死架住！
“但是，” 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瞬间将佟年刚刚升起的狂喜打入深渊，“情况非常非常严重，远未脱离危险期。”
“颈动脉旁支严重撕裂，失血量超过人体极限阈值，我们进行了紧急修补和大量输血，但术后血管痉挛和再灌注损伤的风险极高。”
“更严重的是脑部情况。他强行接入并中断的那个……‘东西’（医生显然无法理解归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神经生物电风暴和能量反噬。他的脑电波图谱……极度紊乱，就像被风暴蹂躏过的废墟。深度昏迷状态会持续多久，大脑功能最终能恢复多少……无法预估。”
“全身多器官因失血性休克和能量过载遭受严重损伤，尤其是心脏和肾脏，功能极度衰竭，随时可能出现不可逆的恶化。接下来的24到48小时，是绝对的生死关。”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佟年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脱离生命危险？这只是意味着他还活着，被强行吊在死亡边缘之上的一口气！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医学术语——“血管痉挛”、“脑电波废墟”、“器官衰竭”、“生死关”——描绘出的，是一个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彻底崩坏的躯体！
“我们能……看看他吗？” 艾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代替己经说不出话的佟年问道。
医生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可以短暂探视，但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刺激。他现在的状态，任何微小的波动都可能……”
后面的话，佟年己经听不清了。她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缓缓推出来的那张病床上。
韩商言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数不清的管线——输液管、引流管、心电监护、脑电波监测、呼吸机……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的脸被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露出的皮肤是失血后的死灰色，没有一丝生气。颈侧被厚厚的纱布层层包裹，依旧能看到隐隐渗出的暗红。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燃烧着星辰火焰的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长睫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弧线。
脆弱。
这是此刻唯一能形容他的词语。像一件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致命的裂痕，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佟年被艾情半搀扶着，踉跄地跟随着移动病床，走进弥漫着冰冷仪器嗡鸣的重症监护病房。浓烈的药水味和生命维持系统特有的气息包裹着她。她挣脱了艾情的搀扶，几乎是扑到了床边，却又在距离病床半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仿佛怕自己带起的微风都会惊扰到他脆弱的生命之火。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想要触碰他冰冷的手背，却又不敢落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放在洁白被单外、同样连接着监测线路的手上。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无名指上，那枚染血的铂金婚戒，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流转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佟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戴着婚戒的手。她沾着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没有言语。
只有冰凉的戒指与染血的戒指，在生命维持仪器的嗡鸣中，无声地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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