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铁皮椅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李强的手腕被手铐固定在桌面，金属环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呼吸。夏一鸣站在单向玻璃后，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曾映出河滩的月光，此刻只剩下凝固的恐惧和悔恨。
“赵海挖到那个铜疙瘩后，天天在工棚里炫耀。”李强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他说找‘老鬼’张贵问过，至少能卖十万。可我知道，张贵那老小子最能忽悠。”
宋拯将青铜兽形尊推到他面前，绿锈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这东西，博物馆估价两千八。”
李强看着那个曾被他视为“转运钥匙”的物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迅速被哽咽打断：“我知道……我后来找了个懂行的贩子，人家说这是晚清仿品，最多值三千。可赵海不信，他被张贵洗脑了，真以为能卖大钱……”
夏一鸣想起李老头的话，赵海曾兴奋地说“快转运了”。此刻想来，那不过是底层赌徒抓住救命稻草时的臆想。而李强，这个常年活在赵海“运气”阴影下的电缆工，内心的嫉妒早己生根发芽。
“10月17号那晚，我看他从河滩回来，怀里揣着布包。”李强的手指抠着桌沿的划痕，“我问他是不是去见秦老板了，他骂我多管闲事，说‘等老子发达了，第一个踹了你这个穷鬼’。”
宋拯记录的笔尖顿了顿，夏一鸣注意到李强喉结剧烈滚动——那是愤怒与恐惧交织的生理反应。法医在赵海颅骨发现的弧形压痕，此刻仿佛在眼前重现：电缆钳的金属棱角，在冲动之下砸向了昔日室友的头颅。
“我不是故意的……”李强突然提高音量，“我就是想抢过布包看看，可他死死抱着，还说‘你这种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十万块’！”
窗外传来清淤船的轰鸣，夏一鸣想起河底那具被铝线缠绕的骸骨。那些精密的电工结，此刻有了更残酷的注解——一个电缆工在杀人后，下意识用最熟悉的技能处理尸体，以为能借此掩盖罪行。
“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摸他脖子，没气了……”李强的肩膀剧烈颤抖，“我慌了，想起工地仓库有铝线，还有前几天多领的密封胶……”
夏一鸣翻开法医报告，颈部软组织的勒痕与铝线纹路完全吻合。李强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恐惧中，用职业工具完成了一场“专业”的谋杀。
“我把他拖到河边，用铝线缠了一圈又一圈。”李强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桌面，“怕他漂起来，又去工地搬了块配重铁，用密封胶把线和铁块粘牢……”
宋拯放下钢笔，揉了揉眉心。二十个月前的那个雨夜，古河道边发生的一切，此刻通过凶手的供述，在审讯室的灯光下昭然若揭。夏一鸣想起铁块上的密封胶残留——那不是为了防水，而是一个电缆工在极度恐慌中，对“牢固”的病态追求。
“你为什么要用赵海的工牌领密封胶？”夏一鸣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想让你们以为是他偷了材料，杀人跑了……”李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甚至用他的名字签了领料单，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
技术科的鉴定报告此刻显得格外讽刺：李强刻意留下的“证据”，反而成了指向他的铁证。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严谨的刑侦技术面前，不过是欲盖弥彰的笑话。
“卖了铜疙瘩的三千块，你怎么花的？”宋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了我自己的两万赌债，”李强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剩下的一千，我替赵海还了吴德彪……我想让他以为赵海真的跑了，别再追查。”
夏一鸣想起吴德彪那油滑的笑脸，想起“信达咨询”那笔神秘的还款。李强用三千块，试图构建一个“赵海携款潜逃”的假象，却不知贪婪的窟窿永远无法被谎言填满。
“你后悔吗？”夏一鸣突然问道。
李强抬起头，眼里第一次有了焦点，却充满了血丝：“后悔？我他妈后悔没早点认清那破铜疙瘩的真面目！后悔听了张贵的鬼话！后悔……”他猛地闭上眼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碰赌！”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晨光涌了进来，照亮了李强脸上的泪痕。宋拯站起身，将笔录递给夏一鸣：“都交代清楚了，包括藏匿青铜尊的地点。”
夏一鸣看着笔录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想起赵海工友说他“心情好，说快转运了”。所谓的“转运”，不过是两个被赌债和贪婪裹挟的灵魂，一同坠入深渊的开始。
走廊里，技术科的小王抱着证物箱走过，青铜尊在箱子里发出沉闷的响声。夏一鸣望着窗外的古河道，清淤船正在将黑色的淤泥舀起，那些被河水掩埋的秘密，终于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人心啊，”宋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疲惫的喟叹，“有时候比河底的淤泥还脏。”
夏一鸣没有回头，他想起书架上那本《G市植物志》，里面记载着碱蓬草的生长习性：耐盐碱，喜潮湿，多生于河滩。就像人性中的贪婪，总能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疯狂滋生。
“脏会沉下去，”他低声说，仿佛在对自己确认，“但真相，总会浮上来。”
清淤船的轰鸣声再次传来，夏一鸣知道，这场由一个仿品青铜尊引发的悲剧，终于画上了句点。但他也明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类似的贪婪与背叛，或许仍在暗处上演，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而他，只需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锐利，如同手中的放大镜，在层层迷雾中，找到那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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