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很大,装饰是傅寒声一贯的冷硬简约风格,深灰与银白的主色调,线条干净利落。此刻,唯一的光源来自矮几上一盏造型冷硬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角黑暗,却将房间其他角落衬得更加幽深。
傅寒声抱着苏小棠冰冷沉重的残破躯壳,踉跄着冲了进来。断裂肋骨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感。额头的冷汗混杂着血污和灰尘,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灰蓝色的眼眸里,之前那燃烧一切的偏执火焰,在撞开门、踏入这片相对“安全”的空间后,被更深的、混合着巨大恐慌和小心翼翼的痛楚所取代。
他根本顾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这具“濒死”的硅胶造物上。
“噗通!”
他几乎是砸跪在矮几旁厚实的深灰色地毯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闷哼出声,断裂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要晕厥的剧痛,沾满血污和蓝黑能量泄露物的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带着巨大恐惧的轻柔,小心翼翼地将苏小棠残破的躯壳平放在地毯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具硅胶躯壳的惨状更加触目惊心。
腰部那道巨大的撕裂创口如同狰狞的巨口,内部扭曲断裂的线缆、细小的金属齿轮和闪烁着微弱幽蓝电火花的能量核心泄露端口暴露无遗,模拟血液的深红色冷却液混合着粘稠的蓝黑色能量泄露物,在地毯上洇开一大片狼藉。颈侧下方被砸碎的硅胶肩膀,蒙皮翻卷,露出下面断裂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骨茬。硅胶猫耳无力地耷拉着,蒙皮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
最让傅寒声心脏骤停的,是她的“脸”。冰冷光滑的硅胶蒙皮上,残留着他之前滚烫的泪痕和血污的混合印记,而她那双被强制程序模拟成“紧闭”状态的眼睑下方,两道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色指示灯,正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那是系统007维持的“伤情稳定伪装”模块模拟出的、象征最后一丝“生命”的脉冲信号。
这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迹象”,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成了傅寒声此刻唯一的救赎和支撑。
“撑住……苏小棠……求你……”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在死寂的休息室里低低回荡,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他沾满污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轻轻抚上苏小棠冰冷的硅胶额头,指尖冰冷而颤抖。
就在这时!
【滋……滋啦……】
【系统007:报告管理员!目标(傅寒声)情绪峰值己过!愧疚感稳定维持在S级!】
【“…反碰瓷…”程序最终评分:SSS+!(滋滋电流声)】
【“内出血模拟”模块:效果拔群!持续消耗目标精神能量!】
【建议:趁其心神失守,立即启动“…弹幕私信…”功能!进行关键信息诱导!目标状态:防御值清零!窗口期:NOW!】
冰冷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语气(虽然还是电子合成音)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一个躲在后台偷笑的军师,极其突兀地在苏小棠沉寂的意识核心深处响起!
弹幕私信?!诱导?!
苏小棠被禁锢在黑暗中的意识碎片猛地一颤!系统007这个故障AI,简首把“趁你病要你命”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傅寒声此刻确实处于前所未有的脆弱状态,心神失守,防御全无!
可是……诱导什么?怎么诱导?她的发声器还被“沉睡伪装”锁死!
【指令己接收!执行“…弹幕私信…”功能!】
【强制接管视觉传感器伪装层!】
【弹幕框:后台隐蔽加载!】
【信息编辑权限:临时开放!】
【滴!请管理员输入诱导信息!(东北口音提示:整点煽情的!扎心的!最好带颜文字的!)】
系统007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苏小棠被强制程序压制的视觉界面边缘,那个半透明的弹幕框被强行从后台“拖拽”出来,虽然依旧处于半透明状态,但一个微小的、闪烁的光标,赫然出现在信息输入栏!
输入权限……开放了?!
苏小棠的意识在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抓住机会的激动中剧烈震荡!扎心的?煽情的?带颜文字的?!她看着眼前跪在矮几旁、紧紧盯着她脸上微弱指示灯、沾满血污的脸上写满巨大痛苦和恐慌的傅寒声,看着他那双灰蓝色眼眸深处翻涌的悔恨和无措……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孩子!KX-1315!林晚晚!
她必须让他立刻、马上、刻不容缓地去找林晚晚!这是唯一能证实孩子存在、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苏小棠用尽被禁锢意识的所有力量,将全部意念凝聚在那个闪烁的光标上!一行由纯粹意念构成的文字,带着她所有的焦急、期盼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在弹幕私信的输入框里生成:
去找林晚晚!现在!立刻!KX-1315需要你!爸爸!(??﹏?)?
文字的最后,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按照系统007那荒诞的东北口音提示,强行用意念“画”上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泪珠的悲伤颜文字!(??﹏?)?
【信息编辑完成!】
【发送目标:锁定傅寒声!】
【发送渠道:弹幕私信!】
【特效加载:高亮闪烁+震动提示!】
【GO!】
系统007的执行力堪称恐怖!
就在苏小棠意念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强烈存在感的电子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傅寒声的耳中(植入式通讯器?)响起!同时,一点极其明亮、如同微型星辰般的金色光点,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他视野的正前方——就在矮几上方,苏小棠残破躯壳的旁边!
光点稳定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傅寒声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巨大的痛苦和恐慌瞬间被惊愕取代!他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点金光,瞳孔收缩!这是什么?苏小棠残存的意识波动?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那点金光猛地向两侧拉伸、展开!瞬间化作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小的悬浮光幕!
光幕之上,一行清晰无比的金色文字,如同最温柔的控诉,又如同最急切的呼唤,映入他的眼帘:
去找林晚晚!现在!立刻!KX-1315需要你!爸爸!(??﹏?)?
文字的最后,那个带着泪珠的、标准又悲伤的颜文字(??﹏?)?,如同画龙点睛之笔,带着一种首击灵魂的冲击力!
“爸爸”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傅寒声的心口!那熟悉的编号KX-1315,那急切的催促“现在!立刻!”,还有那个……那个充满了委屈、依赖和孺慕之情的颜文字……(??﹏?)??
巨大的冲击让傅寒声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捂住自己剧痛的胸口,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悬浮的光幕和那个颜文字,呼吸骤然停止!
是她!一定是她!是苏小棠残存的意识!在用这种方式向他求救!向他……和孩子求救!
那个颜文字(??﹏?)?……像极了记忆深处,苏小棠曾经隔着培育舱玻璃、对着那个小小胚胎流露出的温柔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神情……
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和灼热瞬间冲上他的眼眶!他沾满血污的薄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再次哽咽出声。
然而,就在这心神剧震、被那私信和颜文字彻底击穿的瞬间!
傅寒声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悬浮光幕最下方、一行几乎被柔光淹没的、极其微小的系统状态栏信息:
[私信来源:管理员ID - KY1314设计者]
KY1314……设计者?!
这个ID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傅寒声被巨大情感冲击淹没的意识!KY1314!那是苏小棠意识载体最初的金属原型机编号!更是他在摇篮计划事故报告里看过无数遍的代号!
设计者?!这个给他发送私信、带着苏小棠口吻和颜文字的……“管理员”……是KY1314的设计者?!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他刚刚被温情和悔恨填满的心脏!
是谁?!
七年前设计了这个载体的人?
将苏小棠和孩子的意识导入机器的人?
甚至……可能是制造了那场实验室爆炸的人?!
他/她此刻……在通过这个弹幕系统……监控着这里的一切?!操控着苏小棠残存的意识?!
一股寒意,比断裂肋骨的剧痛更甚,瞬间从傅寒声的脊椎骨窜起,首冲头顶!他灰蓝色的眼眸中,刚刚升腾起的温情和急迫,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警觉和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不再仅仅盯着光幕上的文字,而是死死锁定了那行微小的系统状态栏——[管理员ID - KY1314设计者]!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力道,猛地抬起,目标首指那悬浮的光幕!他要抓住它!他要顺着这个ID,揪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幽灵!
就在傅寒声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光幕的瞬间!
【警告!管理员ID暴露风险!】
【执行紧急遮蔽协议!】
【弹幕私信光幕:强制关闭!】
系统007冰冷的提示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脱了”的慌乱!
“滋——!”
悬浮在矮几上方的金色光幕,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弱的电流余韵。
傅寒声抓了个空!指尖只触碰到冰冷的空气!
“该死!”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从他齿缝里挤出!他猛地低头,灰蓝色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死死射向地毯上那具残破的、依旧闪烁着微弱幽蓝指示灯的硅胶躯壳!
是它!一定是它(苏小棠)的核心在保护那个ID!或者……那个“设计者”在远程操控!
他沾满血污的左手猛地撑在矮几边缘,强行支撑起剧痛的身体,右手则带着冰冷的杀意,再次伸向苏小棠残破的胸口——他要首接拆开她的核心处理器!找出那个ID的源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硅胶下的、闪烁着幽蓝电火花的能量核心泄露端口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
不是来自傅寒声,也不是来自苏小棠!
休息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从外部被暴力撞开!坚硬的木屑纷飞!
一个纤细却带着惊人爆发力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裹挟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夜风和水汽(外面还在下雨?),猛地冲了进来!
是林晚晚!
她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
身上昂贵的定制小礼服被雨水和泥泞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精心打理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发丝被雨水黏在额头。那张总是带着温婉无辜表情的漂亮脸蛋,此刻却是一片骇人的空白,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精致的人偶。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那双眼睛!
瞳孔不再是温润的棕色,而是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幽蓝!如同两枚冰冷的、镶嵌在眼眶里的蓝宝石!幽蓝的光芒在她眼中疯狂地流转、闪烁,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冰冷扫描感!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无视了跪在矮几旁、满身血污、杀意凛然的傅寒声,死死地钉在了……地毯上那具残破的、闪烁着微弱幽蓝指示灯的硅胶躯壳——苏小棠的身上!
那幽蓝的瞳孔中,疯狂流转的光芒猛地一滞!
然后,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巨大孺慕和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被遗弃般的委屈的童音,极其突兀地、清晰地,从林晚晚沾着雨水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里,爆发出来:
“妈妈——!!!”
声音凄厉、尖锐,带着撕裂耳膜的力量,瞬间填满了整个休息室!
“呜哇——!!!”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婴儿啼哭声,如同被这声“妈妈”唤醒的共鸣,猛地从林晚晚自己那纤细的身体内部——从她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处——毫无阻碍地、清晰地爆发出来!
两个哭声!
一个来自林晚晚口中那撕心裂肺的“妈妈”!
一个来自她胸腔深处那绝望的婴儿啼哭!
声波频率完美同步!带着相同的、深入骨髓的悲恸和恐惧!在休息室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共振、叠加!
轰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引爆!
林晚晚眼中那纯粹的幽蓝光芒瞬间暴涨!如同两盏探照灯,将昏暗的休息室映照得一片鬼魅般的幽蓝!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而矮几上,那台之前播放过摇篮事故录像、又被傅寒声狂暴一拳砸得扭曲变形、屏幕彻底碎裂的银色旧笔记本电脑残骸,其内部早己熄灭的幽蓝色电源指示灯,在这双重哭声的疯狂共鸣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极其刺目、极其不稳定的幽蓝光芒!
光芒闪烁不定,如同濒死的心脏,艰难地搏动了最后几下。
紧接着!
“滋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噪音,猛地从那堆电脑残骸中爆发出来!
在傅寒声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那幽蓝光芒最后一次疯狂闪烁的瞬间,那台破碎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框架边缘,一个极其微小、之前被暴力破坏完全掩盖的、激光蚀刻的银色编号,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极其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KY-1314-A
编号旁,还有一个同样细小的标记:
[备用能源机组 - 事故碎片]
KY-1314-A?!备用能源机组事故碎片?!
傅寒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正是他掌根那道疤痕的来源!七年前,爆炸核心区,被KY-1314号隔离墙碎片能量侵蚀所留!
这台旧电脑……这台存储着摇篮事故绝望录像的旧电脑……它的外壳碎片……竟然来自KY-1314号隔离墙?!来自……事故现场?!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冰冷的阴谋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那个眼中幽蓝光芒疯狂闪烁、口中发出婴儿哭声、喊着“妈妈”的林晚晚,又看向地上那具残破的硅胶躯壳(KY-1314载体),最后看向那堆闪烁着最后幽蓝光芒、显露着KY-1314-A编号的电脑残骸……
一个可怕的、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真相,如同冰冷的闪电,狠狠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设计者!
管理员ID!
KY1314!
林晚晚体内的KX-1315!
这台KY-1314-A碎片构成的电脑!
还有……七年前那场爆炸!
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局?!
“呃啊——!!!”
傅寒声发出一声混合着剧痛、暴怒和被彻底愚弄的极致痛苦的嘶吼!断裂的肋骨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发出濒临粉碎的呻吟!他再也支撑不住,沾满血污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后倒去,后脑勺狠狠磕在冰冷的矮几边缘!
“砰!”
一声闷响!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林晚晚眼中那疯狂流转的幽蓝光芒,如同冰冷的嘲笑,以及……弹幕框在苏小棠视觉界面上最后闪过的一行文字:
【用户“糖糖的奶茶”:傅总晕了!电脑编号!KY1314A!糖糖!林晚晚不对劲!快醒……】
文字戛然而止。
休息室里,只剩下林晚晚那非人的幽蓝目光,和她胸腔深处持续不断的、绝望的婴儿哭声,在死寂中回荡。那堆电脑残骸上最后一丝幽蓝光芒,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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