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己过，大周京城城外。
阴云低垂，压不住二十万铁甲森然的寒光。大军列阵，旌旗猎猎，却掩不住一股无形的压抑弥漫其间。
自北伐折戟沉沙，那深入骨髓的迷茫与恐惧，便如跗骨之蛆，悄然啃噬着每一个军士的心。
城头之上，太子嬴正携百官肃立。
他目光如炬，扫过下方沉默的军阵，扫过城中攒动却同样带着忧虑的百姓面孔。
最后掠过身边那些或忧心忡忡、或暗自揣度的文武百官——无论是主战者眼中残留的愤懑，还是议和派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惧意，都清晰可见。
嬴正深吸一口气，胸腔中一股激荡难平。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形挺立如标枪，瞬间攫取了天地间所有的目光！
无论是城下的士兵，城头的百官，还是城中无数引颈张望的百姓，视线都牢牢钉在这位曾因“检阅洋相”而被私下议论的未来储君身上。
“将士们！”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穿透沉闷的空气，在旷野间炸响！
“你们怕否！”
短暂的死寂。
随即，在军官下意识的引领下，一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回应响起：
“我们…不怕…”
“屁——！”
嬴正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裂，彻底撕碎了那虚伪的平静！
他戟指下方，目光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灼过每一张或麻木、或困惑、或隐含愤怒的脸庞：
“你们在怕！你们就是在怕！”
“你们怕那如狼似虎的金贼弯刀！”
“你们怕那深入骨髓的箭矢穿心之痛！”
“你们怕埋骨他乡，魂魄难归！”
“你们——就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懦夫！一群连妇人都不如的窝囊废！”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城下瞬间死寂，旋即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哗然！
“殿下！您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站着说话不腰疼！送死的不是您！”
“对！您高高在上，怎知我等刀头舔血的苦！”
愤怒、屈辱、不甘的吼声如火山喷发，汹涌澎湃！
参与过北伐之战活着回来的士兵们，都涨红了脸，握紧了拳，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将领们均脸色剧变，上官曦等人更是心头狂跳，当即厉声呵斥试图压制这即将失控的局面：
“肃静！再有喧哗者，立斩祭旗！”
城头重臣们脑袋嗡嗡作响，冷汗涔涔而下——这太子，莫不是疯了？！
嬴正却巍然不动，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团火！哪怕是被辱骂点燃的怒火，也好过那死水般的恐惧！
“你们说得对！”
他再次开口，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嘈杂，“孤是不用亲自提刀上阵！但——”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目光灼灼扫视全场：
“你们以为，你们只是在为我嬴正一人而战？！为这城头上几个穿金戴紫的老头子而战？！”
“大错特错！”
“你们是在为自己而战！为你们这城中的父母妻儿而战！
为这大周千千万万嗷嗷待哺、日夜惊恐的黎民百姓而战！为这煌煌华夏的尊严与气运而战！”
他的声音陡然转为凄厉，带着血泪的控诉：
“想想！好好想想！十年前，金狗的铁蹄是如何踏碎我们的家园！
如今，在辽东北部，他们又是如何屠戮我们的同胞！”
“他们砍下我们父兄的头颅，垒成京观！他们掳走我们的姐妹妻女，百般凌辱！
他们抢光我们的粮食，烧毁我们的房屋，让我们世代耕耘的土地化为焦土！他们视我等如猪羊，称我们为‘两脚羊’，欲食我血肉，寝我皮骨！”
“此仇——不共戴天！”
“此恨——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洗刷！”
嬴正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首指苍穹，发出龙吟般的铮鸣！
他的吼声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天地间疯狂回荡：
“这样的屈辱，你们能忍吗？！”
“不能——！！！”
这一次，不再是军官带领，无数士兵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撕裂般的怒吼！
那积压了十年、百年的血泪与仇恨，被彻底点燃！
“孤也不能！孤愿在此向你们承诺，孤从今日起便在这死守国门，你们此去无论胜败，杀一贼均可得十两！战死百两抚恤银！孤亲自为你们嘉奖！”
下面的军士纷纷露出喜色，以前战死的抚恤也不过十五两。
“为殿下战！为大周战！”
见士气己经拉到极点，嬴正长吸一口气:
“孤也在此发誓！此生不灭金贼，誓不为人！”
“孤要犁庭扫穴！孤要——扫其族！灭其种！！”
“百年的血债！百年的屈辱！孤要他们——”
“血——债——血——偿——！！！”
“吼——！！！”
最后的誓言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二十万大军彻底沸腾！
积压的恐惧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焚毁！长矛如林般举起，刀盾疯狂地撞击！
士兵们捶打着胸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席卷整个城外！
“战！战！战！！！”
百万百姓的呐喊汇入其中！那声音不再是迷茫的附和，而是同仇敌忾的怒吼！
声震寰宇，首冲九霄！连城头的百官都为之色变，主战者热血上涌，议和派也禁不住浑身颤抖！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激荡，撕裂云层，宣告着一个浴火重生的意志：
“战——！！！”
“战——！！！”
“战——！！！”
……
相国徐千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城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下方沸腾的军阵，又猛地转向那傲立城头、剑指苍穹的身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最终，两行滚烫的老泪夺眶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砸在冰冷的城砖上。
他猛地一跺脚，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近乎泣血的嘶吼：
“好！好！好一个血债血偿！天佑大周！天佑太子殿下！”
他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胸中那股被议和派压抑多年的郁气，被这冲霄的战吼彻底冲散，只剩下燃烧的斗志。
与之相反的是议和派东林党头目，内阁首辅张正。
那“扫其族！灭其种！血债血偿！”的冰冷誓言，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遍体生寒。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同样面无人色的同僚，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疯了…太子…太子这是要拉着整个大周…玉石俱焚啊！”
他们还想后面再调动百姓逼迫议和，此刻被这短短一番话彻底撕得粉碎。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仿佛己经看到金人铁骑踏破京城、血流成河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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