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时，一股裹挟着檀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金乌太子多吉尔端坐主位，指间转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玄色龙纹锦袍纤尘不染，与阶下完颜烈满身的血污形成刺目反差。
厅内肃立着几个辽源城旧吏，此刻皆垂首噤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来了？”
多吉尔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的血渍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月玩得可尽兴？”
完颜烈“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发颤：
“属下……属下有罪！”那颤抖的声线，竟与方才断气前抽搐的女孩有几分相似。
多吉尔未语，只将扳指套回指间，玉质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厅内死寂如夜，唯有墙角炭盆里的火星偶尔爆裂，惊得旧吏们肩头微颤。
完颜烈伏在地上，只觉那道目光如刀刃般刮过脊背。
将他平日的傲慢与狠戾层层剥开，露出深处不堪一击的怯懦——他终于懂了。
牟铎杀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在他头顶悬了把刀，一把多吉尔随时能斩下的、染血的刀。
“着令：剥夺完颜烈左军统领职衔，调为攻城前军猛安。”
多吉尔话音落，一旁立着的年轻军士眼中闪过喜色。
那军士与完颜烈有几分形似，却更显英挺，正是其弟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接掌左军，继续于辽源屯粮、镇守官道，再出差错，格杀勿论。”
“谨遵安班贝勒令！”完颜兀术朗声应诺，踏步出列。
完颜烈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色沉得难看。
这处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从统领万军的大将，贬为只辖千人的猛安，还是攻城敢死队的头领。
虽说大周军卒就是一群“软脚虾”，但刀枪无眼，终究比不得掌管粮草后勤安稳，更遑论后者捞军功也容易些。
可安班贝勒己给了台阶，且接位的是自己亲弟弟，父亲知晓后断不会为他出头。
他只能咬牙应下，心底暗骂：
“都怪那些汉人！”
当真可笑，这完颜烈不敢怨怪手握继承权的安班贝勒多吉尔。
亦不知自省，反倒将错归咎于无辜受害者，那自欺欺人的心思，实在恶心。
“谢安班贝勒给属下戴罪立功的机会！”
完颜烈叩首谢恩，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下去吧。”
多吉尔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是——”完颜烈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退了出去。
待厅内只剩多吉尔与牟铎二人，一首侍立在侧的牟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安班贝勒，为何对这完颜烈如此……”
多吉尔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忽然啧了啧舌：“这汉人的雨前龙井倒是清冽，回去时给父汗带几篓。”
牟铎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便识趣地垂首退回原位，不再多问。
就在牟铎以为此事己了时，多吉尔忽然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哼，眼下攻略大周辽东是头等大事，哪能轻易动完颜家的人？
虽说如今收编周围城池村落后，粮草尚且充足，但往后若需从朝中调派补给，
辽源官道便是命脉——这也是我当初让完颜烈镇守的缘由。
谁知这蠢货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若真激起汉民反抗，断了粮道，我定要他人头谢罪！”
牟铎听得更疑：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完颜兀术接任？咱们安插亲信岂不是更稳妥？”
多吉尔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牟铎啊牟铎，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没看透人心。”
牟铎面露愧色，躬身道：“属下愚钝，辜负贝勒教诲。”
“让完颜兀术上位，”
多吉尔指尖敲了敲桌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既能显我宽宏，又能让他们兄弟心生嫌隙，完颜烈若死在前线，正好除了隐患；
若没死，便让他们窝里斗去——这几年完颜家在朝中势大，早该敲打敲打了。”
牟铎听闻此言心头剧震，指尖几乎要攥碎腰间配柄。
转念却又生出万钧佩服，好在自己身为接尔哈氏嫡脉，自幼便随在多吉尔贝勒鞍前马后，这份对皇族的赤诚早己刻入骨髓。
“安班贝勒高瞻远瞩！我大金有您这等柱石，踏平大周定是指日可待……”
他的颂赞之词尚未说尽，多吉尔己抬手打断。
这位金乌贵胄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望向帐外渐沉的暮色：
“前日探子来报，怕是收买的驿卒己被发现了，辽东北部三城即己克复，战报此刻该递到大周紫禁城了。”
他猛地按上腰间佩刀，玄色披风在帐内气流中猎猎作响：
“得抓紧了，明日卯时拔营回大帐，务必在三日内拿下山海关！此关若破，辽东便如铁桶般固若金汤，往后南征中原，这里便是咱们的咽喉要隘！”
牟铎也被多吉尔的话说的热血沸腾，吞咽了下口水，眼中热烈难掩，不过忽然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说道:
“安班贝勒，哪怕军报送到，恐怕那大周也不一定出兵，可能还会来找我们议和。
去年他们那皇帝都被您带人打的包头鼠窜，如果不是那女将，恐怕他们皇帝就折咱们这了哈哈。
而且听说回去就吓的退位让一个傻子继位哈哈哈。”
这番话里的轻蔑傲慢几乎要漫出天际。
换作平日，多吉尔早该用马鞭敲他头盔了——金乌勇士从不该小觑对手。
当然因为去年的事，以及此次南下的轻松，多吉尔此刻也从心底瞧不起大周汉人。
“嗯，说的也是，不过该有的戒心，还是得有的，那就再休整一日，去拿酒来准备美人来哈哈哈。”
“是——”
牟铎笑着应允退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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