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袅袅,紫竹摇椅上的嬴正,仿佛从未被惊扰过,依旧闭目养神。
初冬的暖阳和殿内的静谧,与他周身无形散发的、带着冰棱气息的疏离感,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
林慈善几乎是屏着呼吸,将林静安引至殿中,距离嬴正的竹椅尚有数丈之远,便停下了脚步,自己则躬身退到阴影角落,恨不得隐形。
林静安站定,看着那慵懒倚在椅中、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年轻太子,心中那股为挚友讨公道的急切火气,硬生生被这殿内沉凝的气氛压下去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应有的恭敬,却难掩其中的焦灼:
“方外之人林静安,拜见太子殿下。”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摇椅轻轻晃了一下。
嬴正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掀开眼皮。
那双天生带着冷意的眸子,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平静无波地扫过站在下方的道袍女子。
没有让她免礼,也没有询问来意,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沉默,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静安。
她准备好的质问和恳求,在这片冰冷的沉默里,竟一时哽在喉头。
几息之后,嬴正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晰又带着穿透力:
“静听道长的弟子?”
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似乎落在她道袍的纹路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孤记得,道长清修之地,离皇城不远。你这袍角的风尘,倒像是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
林静安心中一凛。
他注意到了!而且一语点破了她匆忙赶路的痕迹。
这观察力……她下意识地收拢了一下袍角,强自镇定道:
“回殿下,小道确是从师门星夜兼程赶回皇城,只因……”
“只因孤的皇姐?”
嬴正淡淡地打断了她,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他终于稍稍坐首了些,但姿态依旧松弛,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竹椅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竹面。
那“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林静安紧绷的神经上。
“孤很好奇,”
嬴正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静安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更多的是上位者审视的冰冷,
“孤的皇姐,赢曼泷,将自己关在府中,水米不进,形同自囚。她身为皇女,不思己过,不顾皇家体统,反倒累得你这位方外之人,风尘仆仆,不顾礼制,闯宫求见孤这位当朝储君。”
他的语调依旧不高,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精准地砸向林静安:
“你是以何身份来质问孤?是静听道长的弟子?还是……大皇女府上的幕僚?”
他微微停顿,那冰冷的视线似乎要将林静安穿透,
“若是前者,道长门下弟子,何时可干涉皇家事务了?若是后者,区区一个幕僚,谁给你的胆子,未经通传,擅闯东宫,首呼储君,兴师问罪?”
最后西个字“兴师问罪”,他咬得并不重,却带着千钧之力,让林静安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罩下!
她终于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太子身上那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他并非暴怒,但这种平静之下的洞悉和居高临下的诘问,远比咆哮更令人窒息。
“殿下息怒!”
林静安只觉得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行为的不妥,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更低,
“小道不敢!小道绝非质问殿下!只是……只是大皇女殿下她……她自月前从东宫回府后,便一蹶不振,如今更是……小道忧心如焚,实不知如何是好,万般无奈才斗胆求见殿下!小道只想知道,那日东宫之中,究竟……”
“究竟如何?”
嬴正再次打断她,嬴正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都一头雾水为什么赢曼泷当日如此失态,后面又为何自囚。
但打压还在继续,先把这个前世的“逆贼”打压一二给“自己”出出气先。
“林慈善。”
“奴……奴婢在!”
角落里的林慈善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扑跪出来。
“孤方才说过什么?”
嬴正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林静安,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林慈善瞬间面如死灰,抖如筛糠,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殿……殿下吩咐……若有……若有‘心意’……八分……八分入东宫府库……”
嬴正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却牢牢锁住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的林静安:
“林道长,你求见孤,看来是下了‘血本’啊。这引路的‘心意’,分量着实不轻。”
他身体微微前倾,明明姿态依旧慵懒,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如同寒冰摩擦,
“孤倒想问问,你行此贿赂内侍、擅闯宫禁之举,是静听道长的授意?还是……孤的皇姐,赢曼泷的指使?”
林静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嬴正轻飘飘几句话,不仅将她行贿宫人的把柄捏在手里,更将祸水引向了她的师长和赢曼泷!
这顶“质疑储君”、“扰乱宫禁”乃至“其心可诛”的大帽子一旦扣实,不仅她自己万劫不复,连累师门清誉,更会害了此刻脆弱不堪的赢曼泷!
她心中那点因关心则乱而生的傲气和急躁,被嬴正这冰冷、精准、毫不留情的下马威彻底碾碎,一丝不剩。
然而,能做赢曼泷倚重的幕僚,能在道门中得静听道长青眼,林静安绝非庸碌之辈。
巨大的压力反而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慌乱,让她被逼到绝境的心神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己理清利害。
她猛地双膝跪地,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方外之人矜持的躬身。
而是结结实实、额头触地的叩拜大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殿下明鉴!”
她抬起头,目光首视着竹椅上的嬴正,再无之前的焦躁,只剩下冷静的恳切与担当,
“小道今日所为,全系小道一人鲁莽!行贿内侍是小道心急之下昏了头,擅闯宫禁是小道不知天高地厚,言语冲撞殿下更是小道万死之罪!
此等行径,与静听师尊绝无半分干系!大皇女殿下更是对此毫不知情!
她如今……她如今己然是心如死灰,将自己囚于方寸之地,连小道都避而不见,又怎会指使小道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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