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半世纪藤绕,一味长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59章 半世纪藤绕,一味长

 

又是暮春,暖房里的薄荷蹿得老高,藤蔓缠上了新搭的竹架,叶片上的露珠在晨光里滚来滚去,像撒了把碎银。晚晚坐在竹椅上择新采的艾草,指尖捏着草叶轻轻一捻,清苦的香气就漫开来——是做青团的好时候。

萧玦蹲在旁边翻土,手里的小锄子不快,却落得稳,把去年种过茉莉的花畦松得软软的。“晚意说今日带同窗来尝青团,要多做两笼。”他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点泥土的湿意,鬓角的银丝被晨光染成浅金,比去年除夕时又柔和了些。

晚晚把择好的艾草放进石臼,笑应着:“知道,她昨儿特意让人捎信,说要‘薄荷馅’的——还是记着你当年那句‘清气’。”她捶打艾草时,动作慢了,手腕转得悠,石臼里的艾草汁绿得透亮,溅在她袖口,像沾了片春叶。

萧玦放下锄头,过来帮她按住石臼:“你年轻时捶这个,力道急得像打鼓,如今倒像揉面团,有‘缓味’了。”他掌心覆在晚晚手背上,一起往下按,两人的手都带着薄茧,相触时却像两块温玉相贴,暖得熨帖。

正说着,砚砚背着书篓从外头跑进来,校服领口沾着点草屑——准是又在放学路上掏鸟窝了。“娘!青团留两笼咸口的,我要给先生带去!”他冲到竹桌前,抓起块没包馅的青团面团就往嘴里塞,被晚晚轻轻拍掉手:“没洗的手,馋成这样,倒像你爹当年偷吃我烤糊的酥饼。”

萧玦笑着把砚砚拉到井边,给她洗手上的泥:“先生爱吃咸口?那让你娘多放把笋丁,当年你娘给我做的咸酥,有‘历练味’,如今给先生的,得添点‘敬意’。”砚砚甩着手上的水,蹦跳着去暖房看薄荷,留下串带泥的脚印,像给青石板画了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晌午蒸青团时,晚意带着同窗来了。十六岁的姑娘己出落得亭亭玉立,帮着晚晚把青团摆进竹屉,动作利落地像阵风。“娘,我教她们做桃花酥呢,用的还是当年你教我的法子。”她说话时,眼角扫过灶台边的旧食谱,那本被翻得发毛的册子,如今压在新做的棉垫下,成了“点心小筑”的镇桌物。

同窗们围着竹桌捏面团,叽叽喳喳像群春燕。晚晚坐在廊下看,萧玦端来两盏新沏的雨前茶,递一盏给她:“你看晚意教人的样子,比你当年教她时,多了点‘底气味’。”晚晚抿了口茶,茶香混着青团的艾草香,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踮脚够糖罐,萧玦在旁边说“别摔成泥猴”的模样——那时的慌张,如今都酿成了眼底的沉静。

傍晚送走同窗,晚意收拾着残局,砚砚捧着块咸青团跑过来,献宝似的给萧玦:“爹,你尝尝我放的笋丁,比娘的多了点‘脆劲味’!”萧玦咬了口,艾草的清苦裹着笋丁的鲜,青团皮软得像春云,他慢慢嚼着,忽然对晚晚道:“这春味,比当年的桃花酥,多了点‘回甘味’。”

晚晚知道他说的不是青团。她看着灶台上温着的青团,看着晚意在灯下写方子(记着今日同窗喜欢的馅料),看着砚砚趴在萧玦膝头,听他讲当年晚晚把桂花糖当盐撒的糗事,忽然觉得,岁月就像这青团,初尝带点苦,细品全是甜,而那些揉进日子里的慌张、笨拙、欢笑、牵挂,都是裹在皮里的馅,越嚼越有滋味。

萧玦忽然牵起她的手,往暖房走。暮色里,薄荷的清气漫过来,他指着最高的那株藤蔓:“你看,这藤缠了竹架二十圈了,像不像咱们的日子?”晚晚抬头,藤蔓在竹架上绕出螺旋的痕,每圈都缠着片新叶,像把岁月的线,一圈圈织成了网。

“像。”她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艾草味,“而且啊,这藤越缠,竹架越稳。”萧玦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薄荷叶:“那往后,再缠二十圈,好不好?”

灶膛里的火还没熄,余温烘得厨房暖融融的。蒸笼里的青团还冒着白汽,晚意写方子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砚砚的笑声从书房飘过来,混着萧玦翻书的动静。晚晚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所谓成熟,不是不再有烟火气,而是学会在烟火里慢慢等——等面团发酵,等青团蒸熟,等孩子长大,等岁月在彼此眼角刻下细纹时,还能笑着说:“你看,这味,比当年更厚了。”

夜色漫进窗时,萧玦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块砚砚没吃完的咸青团,递到晚晚嘴边。艾草的清苦里,裹着笋丁的鲜,还有点说不清的暖——那是他们一起熬了二十年的,独属于“我们”的味。

又是个霜降,院子里的桂树落了最后一批花,金粉似的铺在青石板上。暖房里的薄荷藤早爬满了整面竹墙,藤上挂着串风干的薄荷糕——是晚意出嫁那年,特意留给爹娘的,说“想这味了,就看看它”。

晚晚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翻那本更旧的食谱。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的批注却还清晰:“萧玦嫌甜,糖少半勺”“今日做茉莉酥,他说有清气”……笔尖划过某行,忽然停住,抬头时,见萧玦端着碗温好的姜茶进来,手里的银勺还是当年给砚砚擦糖粒的那只。

“看什么呢,笑成这样?”他把茶碗放在茶几上,弯腰替她拢了拢披肩。七十岁的人了,背有些驼,却还习惯替她挡着穿堂风。鬓角的银丝全白了,像落了场不会化的雪,可看她的眼神,还像五十年前那个清晨,她踮脚够糖罐时,他眼里藏着的温柔。

晚晚指着食谱上的歪扭字:“看你当年夸我‘烟火气’,如今倒觉得,那哪是烟火气,是我笨手笨脚往你心里塞糖呢。”萧玦接过食谱,指尖抚过页角的折痕,那是当年晚意偷翻时折的:“可不是?塞了五十年,甜得我牙都没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车轱辘声。砚砚提着只食盒进来,三十岁的汉子,眉眼像极了萧玦,手里的卤味香漫了满院——他接了萧玦的手艺,开了家卤味铺,招牌就是“萧家咸酥”,据说好多人冲着“有历练味”来的。

“爹,娘,晚意带小外孙回来了!”砚砚刚把食盒放在灶台,就见晚意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进来,小姑娘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桃花酥,酥皮掉了满身,像极了当年的砚砚。

“外婆!我会做桃花酥了!”小姑娘扑到晚晚膝头,献宝似的举着酥饼。晚意笑着拍掉女儿身上的碎渣:“用的还是您教我的法子,就是她总把糖撒多了,像极了娘当年给爹做的第一块薄荷糕。”

晚晚捏捏小姑娘的脸蛋,眼里的笑漫出来:“甜就甜些,当年你外公就爱这股子莽撞甜。”萧玦在旁烧火,要蒸栗子糕,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的皱纹都暖了:“今日蒸糕,用砚砚新打的栗粉,比当年你娘磨的细。”

灶上的蒸笼冒起白汽,混着栗子香漫开来。小姑娘趴在灶台边看,晚意站在旁边教她捏面团,动作像极了当年的晚晚;砚砚在廊下翻卤料,手法是萧玦手把手教的;晚晚和萧玦坐在藤椅上,看着这祖孙三代围着灶台转,像看一场循环的旧戏。

“你看那薄荷藤。”萧玦忽然指着暖房,藤上的新叶还绿着,绕着竹架缠了一圈又一圈,“当年说再缠二十圈,这都缠了五十圈了。”晚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藤梢新抽的嫩芽正往更高处爬,像要够着天上的云。

栗子糕蒸好时,小姑娘抢着端盘,被烫得缩手,砚砚赶紧接过,像当年萧玦替晚晚接蒸笼那样自然。满桌的吃食摆开:晚意做的桃花酥、砚砚卤的酱鸭、小姑娘捏的歪扭栗子团,还有萧玦和晚晚合蒸的栗子糕——糕上撒的桂花,是今早砚砚从树下扫的,还带着露水的润。

吃糕时,小姑娘忽然问:“外公,外婆,你们当年为什么总做点心呀?”萧玦刚咬了口糕,含混道:“因为你外婆笨,只会用点心说‘我在意你’。”晚晚笑着拍他手背:“明明是你嘴笨,只会用‘历练味’‘清气’来藏情话。”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声撞在窗纸上,又弹回来,混着桂香和糕甜,像首没谱的歌。

傍晚送孩子们走时,晚意把新腌的桂花糖塞进晚晚手里:“娘,明年开春,我带他来学做桃花酥,您教我们揉面。”砚砚替爹紧了紧围巾:“爹,卤料方子我抄了份新的,字大,您看得清。”

院子又静下来,萧玦牵着晚晚的手,慢慢往暖房走。薄荷藤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张密密的网,网住了五十年的晨光暮色。他忽然停下,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烤得微焦的薄荷糕,边缘还缺了个角。

“哪来的?”晚晚挑眉,这模样像极了年轻时。

“砚砚铺子里的小姑娘烤坏的,说像外婆当年的‘烟火气’,让我带给您。”萧玦把糕递到她嘴边,自己先咬了口,清清凉凉的薄荷味漫开来,竟和五十年前那第一块,有几分像。

晚晚咬着糕,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满地桂花瓣上。远处传来砚砚铺子里的吆喝声,近处是暖房里薄荷的清气,手里是萧玦掌心的暖。

她忽然懂了,所谓结局,从不是某一刻的盛大,而是五十年里,他接过她藏起来的失败品,她收着他写的纸条;是孩子们学着揉面时,眼里闪着和他们当年一样的光;是薄荷藤缠了一圈又一圈,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最后都酿成了嘴里的味——

是初尝的清,是久品的甜,是两个人守着一灶烟火,把岁月嚼成了暖。

萧玦见她笑,也跟着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了满眶的星。晚风拂过薄荷藤,沙沙响,像在说:这味,真好,真长。


    (http://www.aaazw.com/book/gi00ea-5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aazw.com
3a中文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