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中秋,院子里的桂树己长得齐檐高,落了满地碎金。十二岁的晚意(小丫头的名字)正站在“点心小筑”的竹桌前揉月饼面团,袖口挽得整整齐齐,动作像模像样——比当年晚晚初学时稳当多了。
“姐,莲蓉馅太甜了!”八岁的小儿子砚砚凑过来,手指刚要去戳馅盆,就被晚意轻轻拍开手:“爹爹说过,咸淡要匀,像日子一样,不能太急。”她说话时眉眼弯弯,像极了晚晚,只是少了几分当年的莽撞,多了点沉静。
晚晚坐在廊下剥栗子,看女儿揉面的侧影,忽然想起十二年前,自己蹲在桃树下数花瓣的模样。萧玦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本翻旧的食谱,是当年晚晚初学点心时用的,边角被磨得发毛。“晚意要做云腿月饼?”他把食谱放在竹桌上,指尖划过某页——上面有晚晚年轻时记的歪扭批注:“糖少放半勺,萧玦嫌甜”。
晚意点头,拿起擀面杖:“娘说爷爷爱吃咸口的,我加了点核桃碎,试试‘果仁味’。”她擀皮时力道均匀,饼皮转得稳稳的,砚砚在旁看得眼馋,偷偷拿了块碎面团,捏成个小月亮,却捏扁了一边,变成了“歪月”。
“这月亮有‘调皮味’。”萧玦弯腰拿起“歪月”面团,塞进砚砚手里,“拿去给你娘,让她蒸成小馒头,配你的桂花茶。”砚砚乐呵呵跑向廊下,晚晚笑着接过面团,指尖捏了捏:“比你姐姐小时候捏的‘雪球’,多了点‘机灵味’。”
傍晚烤月饼时,厨房里飘着桂香混着火腿的咸鲜。晚意把烤好的云腿月饼摆在碟里,饼边烤得微焦,像镀了层金边。砚砚抢先拿了块,咬得嘴角流油:“姐做的比铺子买的香!”萧玦拿起一块,慢慢掰开,云腿的咸香混着核桃的脆,饼皮酥得掉渣,他嚼了半天才开口,声音比当年温润了许多:“这秋味里,有‘稳当味’,比你娘当年的桂花糕,多了点‘长成味’。”
晚意红了脸,往他碟里又放了块:“是娘教得好。”晚晚正给月饼刷蛋液,闻言回头笑:“是你自己上心,当年你三岁时,捏的兔子饼连耳朵都没长全呢。”
夜里摆家宴,桌上除了晚意做的月饼,还有晚晚蒸的栗子糕、萧玦特意去城南买的糖芋苗。砚砚吃了两块月饼,趴在桌上看晚意给爷爷包月饼礼盒,忽然问:“娘,当年你给爹爹做薄荷糕,是不是也像姐姐这样紧张?”
晚晚刚给萧玦添了杯桂花酒,闻言笑看他:“比你姐姐紧张多了,当年蒸坏了糕,还藏在橱柜里呢。”萧玦放下酒杯,指尖碰过杯沿的水渍:“但那藏起来的‘失败品’,才有‘诚意味’,比后来的成功品,更让人记挂。”
晚意听得认真,忽然从礼盒里拿出块最小的云腿月饼,用油纸包好:“这个留给爹爹书房,像当年娘给你留薄荷糕那样。”萧玦接过月饼,指尖触到女儿微凉的手,像触到多年前晚晚递来薄荷糕的温度,只是如今这温度里,多了层岁月的绵。
夜深时,孩子们睡熟了,桂香从窗缝钻进来。晚晚收拾着餐桌,见萧玦正把砚砚捏的“歪月”馒头装进瓷盘,要放进蒸笼。“明早热了配茶?”晚晚问。他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起桌角的食谱,正好翻到“薄荷凉糕”那页,上面有行新添的小字,是晚意的笔迹:“爹爹说,奶奶的凉糕,有‘初心味’。”
晚晚靠在门框上,看萧玦往蒸笼里添柴,火光映着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却比当年更显温和。她忽然想起刚嫁来时,他吃焦糊薄荷糕的模样,那时的“烟火气”,如今己酿成满院的“绵长味”——像砚砚碗里没吃完的糖芋苗,甜得沉,像晚意包礼盒时认真的侧脸,暖得稳,更像他此刻添柴的动作,慢,却踏实。
“明年开春,教晚意做桃花酥吧。”萧玦忽然说,添柴的手顿了顿,“当年你做的裂酥,碎屑落在宣纸上,像开了满纸的花。”晚晚笑着应好,看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混着桂香漫向夜空,恍惚间,竟像看见了十年前那个冬日,小丫头举着面疙瘩喊“爹爹看雪球”的模样。
原来成熟不是褪去烟火气,而是让那烟火里的甜,沉淀得更厚,让那藏在味里的情,漫得更长——长到能看着孩子接过自己的擀面杖,长到能对着鬓边的白发,笑着说一句:“这岁月味,真好。”
转眼到了除夕,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枝桠上压着层薄雪,红的花、白的雪,映着窗纸上的“福”字,暖得像团化不开的糖。
晚意正站在灶台前剁饺子馅,刀起刀落间,白菜与鲜肉的鲜香漫开来。砚砚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根擀面杖,学着擀饺子皮,面皮擀得忽圆忽扁,却比去年的“歪月”规整多了。“姐,你看我这皮!”他举着张略方的面皮喊,眼里闪着得意的光。
晚意头也没抬,手里的刀不停:“比上次包汤圆时的‘破肚皮’强多了,有‘长进味’。”她说话时,袖口沾了点肉末,抬手擦额角的动作,像极了晚晚年轻时揉面的模样——只是当年晚晚擦的是面粉,如今晚意沾的是肉香。
晚晚坐在八仙桌旁揉面团,指尖划过面团的弧度,稳得像描了千百遍的线。萧玦从库房抱来坛新酿的米酒,是去年秋收时和晚意一起酿的,坛口封着红布,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晚意的手笔。“砚砚要吃甜馅饺子?”他把米酒放在灶台上,视线落在砚砚擀坏的几张面皮上——被小家伙团成了圆子,滚得满身面粉,像堆小雪球。
“要!要放蜜枣!”砚砚丢下擀面杖,扑过去扒着萧玦的胳膊,鼻尖蹭到他的衣襟,沾了点面粉。萧玦弯腰把他抱到腿上,拿帕子擦他的鼻尖:“甜馅要包得紧,不然煮的时候会‘笑开’,像你刚才擀皮时的傻样。”他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笑,鬓角的银丝在厨房的暖光里闪着柔和的光,比去年中秋时又添了几根。
晚意把剁好的馅分两份,一份咸鲜,一份蜜甜,刚要动手包,就见晚晚递过来只青花小碗,碗里是浸了桂花的蜂蜜:“给砚砚的甜馅里加勺这个,当年你爹总说,我做的桂花糖,有‘心软味’。”
晚意笑着接过来,往甜馅里拌蜂蜜时,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偷尝晚晚腌的桂花糖,被萧玦撞见,他没说什么,只是塞给她块薄荷糖,说“甜要分着吃,才不腻”。那时她不懂,如今看着砚砚盯着甜馅咽口水的模样,忽然就懂了——原来日子里的甜,从来不是独一份的,要你一口、我一口,才嚼得出绵长。
傍晚下锅煮饺子时,厨房里腾起的白汽裹着梅香涌出门,混着远处的鞭炮声,热闹得像团沸腾的蜜。第一锅饺子浮起来时,砚砚抢着去捞,漏勺一晃,掉了只在灶台上,皮破了个小口,蜜枣馅流出来,像颗淌着甜的小太阳。
“这只‘开口笑’,有‘欢喜味’。”萧玦弯腰捡起那只破饺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就着开口咬了口,枣香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比当年你娘煮破的薄荷汤圆,多了点‘热闹味’。”
晚晚正给孩子们盛饺子,闻言回头笑:“当年是谁说破汤圆‘漏了心,却藏不住甜’的?”萧玦挑了挑眉,没接话,却把碗里最大的只完整甜饺,悄悄拨进了晚晚碗里。
年夜饭摆上桌时,满满当当的都是热乎气:晚意包的元宝饺子、砚砚捏的“团圆圆”(其实是团成球的面团)、晚晚蒸的红糖年糕、萧玦卤的酱鸭。砚砚举着筷子要夹酱鸭,被晚意按住手:“先敬爷爷奶奶。”她说话时,眉眼沉静,像株慢慢舒展开的梅,有了晚晚身上那股温润的劲。
敬完长辈,砚砚啃着酱鸭含糊道:“爹,明年我要学做酱鸭!”萧玦给他夹了块年糕:“好啊,先从洗鸭毛学起,那可是门‘耐心活’。”晚意接口:“我教你,娘说过,做事像揉面,急不得。”
窗外的鞭炮声更响了,烟花在夜空里炸开,亮得能照见每个人眼里的笑。晚晚看着满桌的菜,忽然发现,砚砚的“团圆圆”摆在当年晚意的兔子饼曾放的位置,晚意用的剁馅刀,正是萧玦当年给她磨的那把,刀刃上的寒光,被岁月磨得柔和了,却更趁手。
萧玦给晚晚倒了杯米酒,酒液里浮着片梅花瓣——是刚才开窗时飘进来的。“尝尝?”他把酒杯递过去,“晚意酿的这酒,比当年那坛桂花酒,多了点‘盼头味’。”
晚晚抿了口,米酒的甜混着梅香滑进喉咙,暖得从舌尖一首热到心口。她转头看萧玦,他正看着砚砚和晚意抢最后块年糕,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像盛了满眶的星光。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的除夕,自己笨手笨脚煮坏了一锅饺子,萧玦蹲在灶台边,把破饺子一个个捡起来吃,说“这年味儿,带点‘实在味’”。
如今再看,那些“实在味”早己酿成了满桌的“团圆味”:孩子们的笑闹是甜,彼此的默契是暖,就连鬓角的白发、指尖的薄茧,都是岁月撒进日子里的料,让这味更沉、更厚。
“明年开春,教砚砚做桃花酥吧。”晚晚忽然说,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下萧玦的杯沿,“当年你教我的时候,说裂了的酥‘藏不住香’,如今该让砚砚也尝尝那‘香’了。”
萧玦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窗外的烟花还亮。灶膛里的火还旺着,映得满厨房的暖,梅香、酒香、菜香,混着孩子们的笑,漫过窗棂,漫过院子里的薄雪,成了岁末里最绵长的滋味——原来最好的年,就是看着当年的小面团,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模样,而身边的人,还在陪着你,慢慢熬这锅叫“家”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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