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裹挟土腥味的狂风暴雨瞬间灌入车库。陈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紧随脚步虚浮的李明冲向那辆如同疲惫老狗的桑塔纳2000。车身布满划痕，轮毂沾满干涸泥点。司机老周被电话薅醒，骂骂咧咧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哮喘般的嘶吼，在空旷车库里反复回荡。
“去小河口！快！抄近路！”李明钻进副驾，声音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陈远拉开后车门，混合着机油、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刚坐定，车子便猛地一窜，冲出车库，一头扎进茫茫雨幕。
雨刮器疯狂摇摆，在挡风玻璃上划出短暂清晰的扇形，旋即被瀑布般的雨水淹没。能见度不足十米。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路，溅起浑浊泥浪。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肆虐的风雨咆哮。低洼处积水成河，桑塔纳如小船般颠簸摇晃。
“妈的！这鬼天气！”老周死死抓着方向盘咒骂。
李明瘫在副驾上，闭着眼，手指神经质地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赵大海雷霆训斥、张薇隐含告状的言语、“失职”的帽子，像无形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敢想灾情扩大、伤亡惨重的后果…恐惧如冰冷藤蔓缠绕心脏。
陈远紧抿着唇，望向车窗外混沌的世界。雨水疯狂敲打车窗。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简短几字却让他瞳孔骤缩：
“小心路！上游水位暴涨！听说有管涌！”
------ 马保国
马支书！绝非危言耸听！陈远心猛地一沉。他紧急上报灾情，却忽略了更致命的威胁——持续暴雨下，塌方可能只是开始，堤坝管涌才是悬顶之剑！一旦溃坝，下游村庄田地将成泽国！后果不堪设想！
“李主任！”陈远猛地前倾身体，声音盖过引擎嘶吼和雨声，“马支书消息！上游水位暴涨！可能有堤坝管涌险情！这比塌方更危险！”他举起手机，短信像刺目警报。
“什么？！”李明像被针扎般弹起，惊恐睁大眼睛，一把抢过手机。屏幕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管涌？…溃坝？…”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他。比起追责的塌方，“失察”导致的人为洪水灾难，足以将他打入深渊！
“停车！老周！快停车！”李明失态尖叫，声音扭曲变形。
“吱嘎——！”刺耳刹车声响起，桑塔纳在湿滑路面猛地甩尾，堪堪停在积水中，溅起巨大水墙。
“掉头！回镇上！”李明对老周嘶吼，随即手忙脚乱翻找手机，“打电话！通知水利站！通知沿河村子！疏散！立刻疏散！快啊！”他语无伦次，巨大恐慌让他彻底乱了方寸，只想逃回“安全”的办公室。
“李主任！”陈远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过李明的慌乱，“不能掉头！更不能回去！”他目光灼灼，首视李明惊恐失措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砸在狭小颠簸的车厢里：
“小河口被埋的人可能还活着！他们在等救援！每一秒都是生与死！我们离小河口不到五公里！现在掉头，就是放弃他们唯一的生路！管涌险情需要专业处置，水利站的人己经在路上了！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争分夺秒赶到现场，救出被困的人，同时就地观察堤坝情况，为后续抢险提供第一手信息！这才是对人民负责！对赵书记交代的任务负责！”
暴雨疯狂砸在车顶，发出震耳轰鸣。车厢内死寂。老周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李明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冷汗涔涔而下。陈远的话像重锤砸在他混乱的神经上。回去，意味着逃避责任，放弃可能的生还者，万劫不复；前进，则是首面未知的巨大风险！
恐惧与责任，退缩与职责，在他脑中激烈撕扯。他死死盯着陈远年轻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那里没有退缩，只有燃烧的急切和孤勇。几秒窒息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李明喉结艰难滚动，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和狠厉：
“…走！去小河口！快开车！老周！用最快速度！”
他颓然倒回座椅，仿佛被抽干力气，闭上了眼睛，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
桑塔纳再次咆哮，撕开重重雨幕，朝着死亡与希望并存的黑暗前方，决绝冲去。陈远紧紧抓住车顶拉手，指节泛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李明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混合怨恨与算计的光芒，也清晰地印在他心底。风暴眼，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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