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骑司天字狱的阴冷石壁,仿佛也无法阻隔匠作司小院里那惊心动魄的发现所带来的寒意。张振看着裴元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以及那块散发着不祥幽蓝、边缘还带着一丝粉尘痕迹的“毒角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首窜天灵盖。铁片上那几个仍在缓慢腐蚀的细小孔洞,无声地诉说着这未知毒物的恐怖威力。
“毒钢……原来根源在此!”张振的声音干涩,眼中锐芒暴涨,“不是熔炼,而是侵染!这老鬼,还有他的同伙,手段竟如此歹毒诡谲!”
他猛地起身,将毒角片重重拍在审讯室的铁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昏昏欲睡的鬼手鲁一个激灵。张振指着那幽蓝的碎片,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风:
“鲁老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所谓‘天赐神物’,便是这毒物侵染的牛角?!”
鬼手鲁浑浊的目光聚焦在那块熟悉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角片上,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他脸上的疯狂和顽固,第一次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所取代。
“胡记角行!吐蕃牦牛角!”张振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鬼手鲁的心上,“这毒,是从哪里来的?!如何侵染牛角?!还有谁在帮你?!说!”
鬼手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他死死盯着那块毒角片,眼神惊恐万状,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妖魔。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下,身体缩成一团,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这一次,他连怨毒的目光都不敢再投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毒角的暴露,显然触及了他背后势力最核心、也最恐怖的秘密。
“他怕了!”狄知逊敏锐地捕捉到鬼手鲁的反应,低声道,“这毒角,才是真正的要害!”
张振眼中寒光更盛:“撬不开他的嘴,就撬开‘胡记’的嘴!崔侍郎、狄少卿,这里交给你们,务必盯死他!我去会会那个‘胡记’的掌柜!”他抓起密报和毒角片,如同一阵旋风冲出审讯室。线索的矛头,己从鬼手鲁本身,转向了那张更庞大、更隐蔽的毒物供应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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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匠作司那座独立小院的气氛凝重如铁。所有从“胡记角行”购入的牛角片,无论是否己显现幽蓝,都被严格封存在特制的铅箱中,由全副武装的匠作司护卫严加看管。院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刺鼻的药水味——那是匠师们在裴元指导下,小心翼翼处理被幽蓝粉尘污染区域留下的痕迹。
然而,对复合弓的研制并未完全停止。裴元深知,武器是立身之本,危机更需力量应对。他避开了所有可疑材料,亲自挑选了一批来源可靠、反复检验无误的柘木、牛角片和筋腱。此刻,他正站在工作台前,进行着复合弓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上弦。
一张完成了所有层压、阴干、打磨、上漆工序的弓臂,静静地躺在特制的弓床模具上。弓身呈现流畅的弧线,深褐色的柘木胎体、淡黄色的牛角层、以及反贴在弓背、经过特殊油脂浸润处理而呈现琥珀光泽的牛筋腱,共同构成了一种力量与美感交织的形态。桑木外皮打磨得光滑温润。
王铁柱和陈大牛屏住呼吸,一左一右协助固定弓身。裴元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根用数股上等马尾鬃与细麻混编、再用鱼鳔胶浸透定型的特制弓弦。弦的中段包裹着柔软的鹿皮护指垫。
上弦,是复合弓制作中最危险也最考验技巧的环节。巨大的张力一旦失控,崩断的弓臂或弓弦足以致命。裴元眼神沉静,双脚分立,将弓弦一端挂在下弓梢的弦槽内,左手稳稳托住弓弣(握把),右手则开始发力,以一种特定的、螺旋上升的力道,缓缓地、极其稳定地将弓身向上弯曲,同时牵引着弓弦向上弓梢靠近。
弓臂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坚韧的牛角层和反贴的牛筋腱被拉伸到极致,积蓄着恐怖的能量。裴元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肌肉贲张,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厘。王铁柱和陈大牛死死按住弓床,手心全是汗。
终于,弓弦上端的环扣,在裴元沉稳有力的推送下,精准地滑入了上弓梢的弦槽!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弦鸣骤然响起!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整个弓身瞬间绷紧,由弯曲的弧形化为充满张力的反曲形态!一股无形的劲气似乎以弓身为中心扩散开来,吹动了裴元的鬓角。
成了!
裴元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他小心地松开手,这张复合弓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稳稳地立在弓床之上。深色的弓身,紧绷的弓弦,流畅的反曲弧线,无不散发着一种沉雄内敛、却又蓄势待发的致命美感。
“快!拿测试箭来!”阎立德的声音带着激动和迫不及待。
一支特制的、比普通箭矢更重更长的测试箭递到裴元手中。他站定,左手握紧弓弣,感受着那贴合掌心的舒适弧度与沉甸甸的分量。右手三指扣弦,缓缓开弓。弓弦嵌入护指垫,巨大的拉力瞬间传导至全身!这拉力远超寻常步弓,裴元的手臂肌肉再次绷紧,但他眼中只有专注。
弓如满月!紧绷的牛筋腱和层压的牛角片被压缩到极致,积蓄着爆炸性的力量。
“咻——!”
箭离弦!破空之声尖锐刺耳,远超寻常箭矢的初速!箭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越五十步的距离,“夺”地一声,狠狠钉入远处特制的、足有半尺厚的硬木箭靶!箭尾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响!
众人快步上前查看。只见那特制的三棱破甲箭镞,竟深深没入硬木之中近半,只余箭杆尾部在外颤动!这威力,足以洞穿普通皮甲,甚至对札甲的薄弱处构成严重威胁!而射程,远超百步!
“神弓!真乃神弓也!”阎立德抚摸着靶上那深深嵌入的箭杆,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王铁柱、陈大牛等匠师更是欢呼雀跃,之前的阴霾被这惊鸿一箭的威力暂时驱散。
然而,裴元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抚摸着微微发烫的弓臂,感受着那惊人的拉力,眉头微蹙:“威力射程确己达标。但这拉力……对普通士卒而言,还是太过勉强。开弓速度会慢,持续作战能力堪忧。”他转向阎立德,“阎侍郎,量产前,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降低开弓所需的绝对力量,二是提升弓臂的使用寿命,尤其是筋腱的耐疲劳度。”
阎立德也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重重点头:“裴侍郎所言极是!此弓虽利,却非人人可用。如何减力增寿,是接下来攻关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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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书房。
气氛凝重。李靖面沉如水,听着张振的汇报。那块幽蓝的毒角片就放在案头,旁边是裴元关于测试过程和毒物特性的详细记录。
“胡记角行?”李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掌柜胡三,抓到了吗?”
张振脸色难看:“晚了一步!百骑司赶到时,胡记角行己经人去楼空!后堂发现一条通往地下水道的秘径,痕迹很新。那胡三,如同人间蒸发!其家人也于数日前被一辆神秘马车接走,不知所踪。我们只查封了一部分未来得及转移的普通存货。”
“好快的反应!”李靖眼中寒光一闪,“看来鬼手鲁落网,毒角暴露,惊动了他们背后真正的大鱼!这毒物……吐蕃牦牛角?”他拿起那块毒角片,仔细端详着那诡异的幽蓝光泽,“裴元怀疑,这毒可能源自吐蕃?”
“是。裴侍郎言及,此毒侵染牛角,非寻常矿物毒素,倒像某种……活物寄生或特殊地域生成的奇异矿物。吐蕃高原,地域广袤,人迹罕至,秘药毒物传说极多。”张振沉声道。
李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西域舆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吐蕃高原广袤的区域,最终落在逻些城(拉萨)的方向。他沉默片刻,缓缓道:“鬼手鲁的‘阎罗’、‘九幽’,其构思奇诡歹毒,确非中土常见。若这毒物真来自雪域高原,那这盘棋……就下得太大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张振!”
“末将在!”
“加派人手,沿着胡三可能逃遁的路线,特别是通往西北的商道、关隘,给本帅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家人下落,也要全力追查!”
“是!”
“另外,”李靖的声音压得更低,“秘查近三年来,所有从吐蕃方向流入长安的货物清单,尤其是经由长孙家或与其关系密切商队运送的货物!特别是……矿物、药材、以及未经处理的兽角、兽骨!我要知道,除了这牛角,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被下了毒!”
“遵命!”张振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李靖一人。他再次拿起那块冰冷的毒角片,幽蓝的光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长安城表面的余烬似乎被压下,但地底深处,一张以诡异毒物为丝线、连接着权贵、工匠叛徒与遥远雪域高原的巨网,正悄然收紧,散发出更加致命的气息。裴元的弓弦惊鸣,仿佛吹响了更深、更险的暗战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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