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作司独立小院内,空气灼热而凝滞。裴元额上细密的汗珠汇聚成一道,沿着紧绷的侧脸滑下,砸在滚烫的金属部件上,“滋”地一声化作白烟。他正全神贯注于工作台上那张刚刚完成核心组装的轻弩原型。与“破军”的沉雄厚重截然不同,这张弩小巧精悍,长度仅两尺有余,主体框架以坚韧的山桑木和少量精钢构成,重量被严格控制在普通士卒可单手携行、快速上弦的程度。
核心的击发结构借鉴了“破军”的成熟设计,但被大幅简化。最关键的突破在于上弦机构——裴元摒弃了传统弩臂的杠杆绞盘,创造性地设计了一个利用肘部杠杆和腰部力量协同发力的拉杆系统。
“裴头儿,这……这能行吗?”王铁柱看着那根光秃秃的、带着一个简易握柄的金属拉杆,以及弩臂末端一个不起眼的卡槽,满脸怀疑,“就靠这么根杆子往后一拉?能抵得上绞盘?”
裴元没有回答,眼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稳稳握住弩身前端的握把,右肘顶住那根特制的拉杆握柄末端,腰部微微下沉,全身力量瞬间协调爆发,猛地向后一顶一拉!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
弩弦竟真的被那根看似不起眼的拉杆带动,流畅而稳定地滑过轨道,牢牢挂在了弩机后端的悬刀(扳机)钩上!整个开弦过程迅捷有力,远比转动沉重的绞盘节省力气和时间!
“成了!”陈大牛惊喜地低呼。
裴元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迅速从特制的箭匣(一个可容纳五支短矢的倾斜木盒)中取出一支短矢,压入弩臂的箭槽。弩臂被拉杆系统压缩,积蓄着强劲的弹力。他平举轻弩,对准三十步外的草靶,食指扣动悬刀!
“嘣!”
弓弦强劲回弹!短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
“噗!”短矢深深没入草靶,尾羽剧烈颤抖!其威力虽不及“破军”,但远超寻常手弩,足以对无甲或轻甲目标造成致命杀伤!
“好快的上弦!”阎立德不知何时己站在院中,目睹了全过程,眼中精光爆射,“裴侍郎,这拉杆之巧,省力之效,真乃神来之笔!这轻弩若能量产,装备府兵、斥候,乃至城防巡弋,其效不可估量!”
裴元放下弩,揉了揉因用力而发酸的右肘:“省力是省力,但连续开弦,对臂力腰力仍是考验。还需优化拉杆的杠杆角度和握柄形状,让力量传导更顺。另外,”他指着箭匣,“自动供矢的卡簧还不够顺畅,有时会卡住两矢。还有……”
“裴侍郎!裴侍郎!”刘老锤气喘吁吁地冲进小院,脸色极其凝重,手里捧着一个用厚油布层层包裹、缝隙还用蜂蜡仔细封死的陶罐,“那……那毒粉!有……有发现了!太邪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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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骑司天字狱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鬼手鲁被捆在铁椅上,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朽木。连续数日高强度审讯与心理压迫,加上伤口的折磨,己将他耗得油尽灯枯。他双眼浑浊无神,嘴唇干裂起泡,只有偶尔掠过眼底深处那一丝刻骨怨毒,证明他还活着。
张振、崔敦礼、狄知逊三人围坐在他对面,桌上摊开着从胡记角行搜出的残缺账册、几块未及转移的普通牛角,以及一份百骑司秘查的长安各大工坊材料采购记录。张振的手指,正重重地点在记录上几处用朱砂圈出的条目上:
“贞观二年西月,长孙府名下的‘永昌皮坊’,自‘胡记角行’购入‘吐蕃特等牦牛角’三十副,用途不明!”
“贞观二年六月,‘永昌皮坊’再次购入同批号牛角五十副!”
“贞观二年九月,工部虞部司库房记录,用于修缮宫室大梁的‘天竺铁木’三百根入库。同月,虞部司库吏王有德,酒后失足坠井身亡!”
张振的声音冰冷如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鲁老七!‘永昌皮坊’是长孙无忌夫人的陪嫁产业!王有德,正是负责那批‘天竺铁木’入库的库吏!他‘失足’前三天,还曾与长孙府的一名管事在酒肆密谈!还有你地窖里那些毒钢碎片,其断口纹理,经匠作司裴侍郎亲自比对,与那批‘天甸铁木’的木质纹理完全吻合!那根本不是什么铁木,而是被毒物侵染后呈现出金属质感的妖木!你们用毒角粉侵染木材,伪装成铁木入库,再暗中取出交予你熔炼‘毒钢’!王有德,就是被灭口的知情人!你还有何话说?!”
鬼手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张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想辩驳,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虚弱死死扼住。
就在这时,一名百骑司校尉匆匆而入,俯身在张振耳边低语了几句。张振脸色微变,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鬼手鲁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吐蕃大相禄东赞,奉其赞普松赞干布之命,率使团三百人,己于昨日抵达长安城外驿馆。不日便将入朝,觐见陛下,呈递国书,并为赞普求娶大唐公主!”
“吐蕃……禄东赞……”鬼手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那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一闪而逝的狂喜,但最终都化为一种彻底的绝望和灰败!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张振,嘴唇剧烈哆嗦着,似乎想嘶吼什么,却只喷出一口带着黑血的唾沫,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那最后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怖和……某种诡异的解脱?
张振、崔敦礼、狄知逊三人面面相觑,心中警铃大作!鬼手鲁听到“吐蕃使团”的反应,绝非寻常!这毒网,果然牵扯到了遥远的雪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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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司那座被严格封锁、充满刺鼻药水味的“毒物分析室”内。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厚重的木门紧闭,窗户被多层浸过药水的麻布封死。室内只有几盏加了琉璃罩的油灯提供着有限的光亮。裴元、阎立德、刘老锤以及两名被紧急调来的太医署精通毒理的老太医,全都戴着厚布口罩,手上套着浸油的皮手套。
中央的石台上,那个被油布和蜂蜡密封的陶罐己被小心打开。罐内,铺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粉末——正是从“毒角片”上剥离并小心收集的致命粉尘!粉末旁,放着几样东西:一小块边缘被蚀穿的铁片、一撮被烧焦的头发、一只僵死的麻雀尸体(接触微量粉尘后迅速死亡)、还有几片不同材质的木片、皮革,上面都有被粉尘腐蚀后留下的焦黑孔洞。
裴元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挑取了一丁点粉尘,放在一片纯净的琉璃片上,凑到油灯下仔细观察。在放大的琉璃片下,那幽蓝的粉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晶体状结构,并非完全均匀,中心似乎包裹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暗色杂质。
“刘师傅,把铜盆和火炭移近些,要小火慢烤。”裴元沉声道。
刘老锤依言,将一个盛着少量清水的小铜盆放在燃着暗红火炭的小泥炉上。裴元将琉璃片小心地悬在铜盆上方,让水汽缓慢地熏蒸着那点粉尘。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温热的水汽熏蒸下,那点幽蓝粉尘表面,竟极其诡异地开始渗出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液滴!液滴汇聚,竟将下方的琉璃片蚀出一个个针尖大小的斑点!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浓烈金属锈蚀气息和奇异腥甜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这味道,与之前粉尘首接腐蚀铁片时散发的气味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浓烈!
“嘶!”两名老太医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变色,“遇湿……生毒!这……这毒物竟能化水为蚀骨之液?!”
更让裴元心惊的是,随着水汽持续熏蒸,那点粉尘中心包裹的暗色杂质,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虽然细微到难以分辨,但在琉璃片放大和裴元专注的凝视下,那绝非错觉!这毒物,似乎……是某种拥有活性的寄生体?!
“立刻熄火!远离水汽!”裴元厉声喝道,迅速将琉璃片移开。
阎立德脸色铁青:“遇湿生毒,活性寄生……此等邪物,绝非天然生成!定是人为培育的绝毒!吐蕃高原……究竟藏着怎样的魔窟?!”
裴元的心沉到了谷底。鬼手鲁的恐惧,张振秘报中提及的吐蕃使团,还有眼前这颠覆认知的诡异毒物……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正缠绕着指向那即将踏入长安的雪域来客!他猛地抬头看向阎立德:
“阎侍郎!速将此发现,密报卫国公!吐蕃使团……恐携剧毒而来!务必严查其所有贡品及随身物品!特别是……任何未经处理的兽角、兽骨、矿物、乃至……土壤!” 长安城上空,来自雪域的阴云,正挟带着致命的毒息,悄然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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