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雪粒子砸在煤窑的铁皮顶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张长风裹着件磨破的皮夹克,站在窑口搓手跺脚——今冬的寒潮来得早,煤窑外的荒草都结了冰碴。他望着山路上蜿蜒而来的队伍,突然首起身子:二十多个穿灰布棉衣的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为首的女同志背着药箱,发梢沾着雪花,眼神却像团火。
"张站长!"通讯员小吴从窑里跑出来,"是总部派来的医疗队!带头的是田雨护士!"
张长风的手在兜里攥紧了块袁大头。这是三天前他用十吨煤从上海陈老板那儿换的盘尼西林,此刻正躺在贸易站的铁皮柜里。他望着那支队伍,突然想起上个月王师傅被煤矸石砸伤的腿——伤口化脓,疼得整宿哼哼,要不是田雨......
"田护士!"他迎上去,声音裹着热气,"可算把您盼来了!"
田雨抬头,睫毛上挂着冰珠。她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胸前别着枚白求恩纪念章,药箱上印着"晋冀鲁豫边区卫生部"的红字。看清张长风的脸,她愣了愣:"你是......张长风同志?"
"是我。"张长风搓了搓冻红的耳朵,"去年在杨家庄,您给伤员缝合伤口,我还帮您递过镊子。"
田雨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朵绽开的菊花:"可算记起来了!那会儿你才十六岁,蹲在战壕里给我递纱布,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两人相视而笑。张长风这才注意到,田雨的药箱沉甸甸的——除了常规的绷带、酒精,还有几盒磺胺嘧啶和半瓶青霉素。他心里一紧:这些药在根据地比金子还金贵,是总部特意配给医疗队的。
"走,进窑看看。"张长风拍了拍她的药箱,"工人们最近工伤多,您可得好好给他们治治。"
煤窑深处,二十多个工人挤在临时搭的草棚里。王师傅的右腿肿得像发面馒头,小栓子的手掌被铁钎扎穿了,还有个十六岁的小战士,胳膊被矿车压得变了形。田雨的药箱刚打开,就被围了上来。
"田护士,我这腿能保住不?"王师傅咧着嘴,疼得首抽冷气。
田雨蹲下来,用镊子轻轻挑开他腿上的纱布。腐肉混着脓血渗出来,她皱了皱眉:"感染了。得清创,再上磺胺嘧啶。"
"磺胺嘧啶?"张长风凑过来,"您不是说这药金贵?"
"金贵也得用。"田雨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纸包,"这是总部给的,就十盒。"她抬头看向张长风,"不过......我需要您帮忙。"
"您说。"张长风的手在兜里摸了摸袁大头。
"我这药箱里还有半瓶青霉素。"田雨压低声音,"是从日军仓库缴获的,能救命。但......我需要盘尼西林配药。"
张长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兜里的袁大头硌得大腿生疼——那是他用五车煤从陈老板那儿换的,原本打算给贸易站换电台零件。
"田护士,"他咬了咬牙,"我这儿有十盒盘尼西林,全给您。"
田雨的瞳孔缩成针尖:"你疯了?那够换半车药品!"
"工人们的命比药品金贵。"张长风指了指王师傅的腿,"您看,再拖两天,这条腿就废了。"
田雨沉默了。她伸手摸了摸王师傅的额头——烧得厉害。又看了看小栓子流血的手掌,和那个小战士变形的胳膊。
"好。"她突然站起来,"我拿盘尼西林配磺胺嘧啶,青霉素留给最重的伤员。"
接下来的三天,煤窑的草棚成了临时手术室。田雨戴着自制的口罩,用酒精棉球擦净伤口,动作快得像台精密仪器。张长风带着战士们搬来炭盆,把窑温烧到二十度,又让人从贸易站调来两桶热水——这是他能想到最保暖的办法。
"张站长,"田雨举着注射器,"这针得打在伤口周围。"
张长风递过盘尼西林:"您用这个稀释。"
药液推进王师傅的伤口时,他疼得闷哼一声,却硬撑着没吭声。田雨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咬咬牙,很快就好。"
小栓子的手掌处理得更麻烦。铁钎扎进去三寸深,碎铁渣嵌在肉里。田雨用镊子夹出碎渣,撒上磺胺嘧啶粉,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张长风蹲在旁边递工具,突然发现她的手指冻得通红——药箱里的酒精早冻成了冰,她就用体温焐化了再用。
"田护士,"他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您戴这个。"
田雨愣了愣,接过手套戴上。棉手套有些大,套在她细瘦的手腕上晃荡,却暖得她眼眶发酸。
"谢谢。"她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护士的手该是冷的,能镇住疼痛。可现在才明白......"
"能镇住疼痛的,是人心。"张长风接口道。
第七天清晨,王师傅的腿消肿了。他扶着拐杖站在窑口,望着田雨给最后一个伤员换药,突然喊:"田护士,等我能走路了,我给您挑两担山货!"
田雨抬头笑了:"王师傅,我要的不是山货。"她指了指张长风,"我要他答应我,以后别再让工人们冒险下窑。"
张长风的手在兜里顿住。他摸了摸袁大头——那是他准备给贸易站换零件的,此刻却觉得,有些东西比零件金贵得多。
"田护士,"他说,"我保证。从今天起,煤窑的安全规程重新定:每下窑前检查顶板,每班发两盏矿灯,受伤的工人立刻送医疗队。"
田雨的眼睛亮了:"说话算话?"
"算话。"张长风从兜里掏出张纸,"我这就写个章程,贴在窑口。"
半个月后,田雨要离开煤窑了。张长风带着战士们站在窑口,手里提着个布包。
"田护士,"他把布包递过去,"这是贸易站的药品清单。"
田雨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盒盘尼西林、十瓶青霉素,还有半箱磺胺嘧啶。她抬头看他:"你......"
"这些是给您的。"张长风挠了挠头,"您说医疗队缺药,我就跟陈老板多换了些。"
田雨的手在发抖。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张长风蹲在炭盆前给她焐药箱的样子——他的手冻得通红,却把药箱捂得暖烘烘的。
"张长风,"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最怕上战场,怕看着伤员在我手里没了。可现在......"她望着窑里忙碌的工人,"我怕的是,他们明明能活,却因为没药、没安全措施,白白送了命。"
张长风没说话。他望着田雨药箱上的白求恩纪念章,突然想起原主钢盔里的地图——那些用血渍标出的煤田、钼矿、铁矿,此刻都活了过来,像星星一样,在太行山的褶皱里闪烁。
"田护士,"他说,"等打完仗,我要在太行山建座医院。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让每个受伤的战士都能活下来。"
田雨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我等你。"
山风卷着煤尘掠过,吹得药箱上的红绸猎猎作响。张长风望着田雨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在煤窑里流的汗,在熔炉前烫的疤,在谈判桌上磨的嘴皮子,都值了。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枪和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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