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偌大的曹营包裹在一片沉寂之中。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黑暗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正顺着苏衍铺设的河道,开始悄然涌动。
许三领着他的弟兄们回来了,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兴奋和茫然的奇特表情。他们不再是白天那群懒洋洋、带着轻慢的虎卫军,而像是一群刚刚完成了一场离奇梦境的探索者,急于找人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参军……”许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将一卷写得满满当当的竹简递给苏衍,“都……都按您说的办了。”
苏衍没有立刻去看竹简,他的目光在十名虎卫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他们身上那股属于精锐士卒的悍勇之气,此刻被一种新鲜的、名为“困惑”的情绪所包裹。
“说说看,都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苏衍给他们倒上热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听街坊闲聊。
一个名叫张五的虎卫,是个急性子,抢先开了口:“参军,您真是神了!我们去找那个马夫老乡,就按您教的,跟他拉家常,说合肥那边征船的事。那小子一开始还闷着不说话,等我们一说‘也不知要运啥宝贝,搞得比征兵还急’,他眼睛都亮了!等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那儿跟别人嘀咕,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水军,得去问问是不是要发大财了!”
另一个虎卫李六补充道:“是啊!我们刚走没多远,就看见他跑去水军营地那边了。我敢打赌,不出半个时辰,水军那边至少得有百十号人知道‘合肥要用民船运宝贝’这事儿!”
许三的表情最为复杂,他沉声道:“我和赵西去找的那个伙夫营的王二,更是个活宝。我们俩就跟他拼酒,骂上官,说我们看守的船队,精兵都被调走了,剩下一帮歪瓜裂枣。那王二喝得满脸通红,拍着胸脯跟我们保证,说他伙夫营里兄弟多,消息灵通,准能帮我们打听到那狗日的将军什么时候滚蛋。我们走的时候,他己经拉着三西个伙夫,开始添油加醋地编排我们那‘倒霉的船队’了。我听了一耳朵,我们嘴里的‘一群老弱’,到他嘴里己经成了‘半船都得了瘟病,快死绝了’!”
众人一阵哄笑,帐篷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苏衍也笑了,但他笑得别有深意。他展开许三递来的竹简,上面记录的,正是这些虎卫们在各个角落听来的、经过二次甚至三次传播后的“谣言变种”。
“从合肥来的船队,护卫都病倒了,现在就指望水军去接应。”
“听说了吗?丞相要从合肥调一笔巨额军饷来犒赏三军,船都备好了!”
“屁!不是军饷,是给江东的孙权送礼,想招安他们呢!”
“你们都不知道,我听说,是丞相在合肥藏了个绝世美人,要运来军中……”
看着这些五花八门、越传越离谱的“情报”,许三等人又是好笑,又是心惊。他们无法理解,这些漏洞百出、甚至有些荒诞不经的闲话,究竟能有什么用。
苏衍却看得津津有味,他手中的朱笔,在营区地图上飞快地移动着。他标注的不再是单纯的人际关系,而是一条条信息传播的路径。他发现,关于“护卫病倒”的谣言,主要在后勤和辅兵营中流传,因为这触动了他们对自身安危的焦虑;而“军饷犒赏”的说法,则在普通战兵中传播最快,因为它关系到切身的利益;至于那些更离奇的“送礼”和“美人”之说,则在那些无所事事的二线部队里最有市场。
每一个版本的谣言,都像一种特殊的染料,将不同人群的欲望、恐惧和心态,清晰地染色、区分开来。
“参军,这……这不是越来越乱了吗?”许三看著地图上那张逐渐成形的、犹如巨大蛛网般的红色线条,头皮有些发麻。
“乱,就对了。”苏衍放下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叫命令。而现在,这成千上万个声音,此起彼伏,互相矛盾,互相印证,这才叫‘舆论’。它就像一场真正的瘟疫,你找不到最初的那个病人,也看不清它传播的轨迹,但它就是存在于空气之中,每个人都在呼吸它,每个人都在传播它。”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你们看,王二这个‘碎嘴子’,他接触的是伙夫,伙夫接触的是全军领饭的士兵,他的传播效率最高,范围最广,但他传播的信息失真度也最大。而马夫接触的是各营的传令兵和将领的亲卫,他们传播得慢,但信息更‘精准’,更容易被中层军官采信。还有你们在茅厕外说的半截话,那是最高明的引子,它制造了神秘感,让听到的人自己去脑补,去打探,传播的欲望最强。”
苏衍站起身,负手在帐中踱步。
“我不需要周瑜相信任何一个版本的故事。我只需要让他安插在我军中的探子,听到这些混乱、嘈杂、却又无处不在的声音。当他的探子们把这些互相矛盾的情报汇总到他面前时,他会怎么想?”
“他会发现,他无法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会陷入一种‘信息迷雾’之中。为了拨开迷雾,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派出他最精锐、最信任的斥候,进行更深入的探查;要么,他会基于这些混乱的信息,做一个他自认为高明的反向推断。”
苏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无论他怎么选,他都落入了我的网中。因为这张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捕鱼,而是为了感知鱼的动向。”
许三和他的手下们,呆呆地看着苏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文弱的参军,而是一个正在摆弄着无形丝线,操控着八十三万人心的鬼魅。他们曾经以为,战争是刀劈斧砍,是血肉横飞。首到今天,他们才第一次窥见,原来真正的杀伐,可以如此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
这一天,曹营之内,暗流汹涌。从乌林到赤壁,绵延数百里的营寨,都在谈论着那艘来自合肥的、神秘的船。它时而是粮船,时而是钱船,时而载着美女,时而载着瘟病。它像一个幽灵,漂浮在每个人的口中,也渐渐沉淀在每个人的心里。
而江对岸,那座被称作“周郎”的年轻都督的案头,也很快摆上了一份份来自曹营的、令人费解的情报。
真正的交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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