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大营，死一般的寂静。
甘宁浑身浴血，单膝跪在周瑜的帐中，他引以为傲的锦袍，此刻己变得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早己被昨夜的惨败，消磨得一干二净。
帐下的众将，看着甘宁和他身后那些带伤的锦帆营士卒，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谁也没想到，江东最精锐的突击部队，在一次小小的试探性攻击中，竟然会败得如此之惨。
周瑜没有像众人预料中那样勃然大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他的目光，扫过甘宁身上的伤口，扫过那些士卒脸上的惊恐和疲惫，最终，停留在了甘宁那只紧紧攥着刀柄，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起来吧。”周瑜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沙哑。
甘宁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都督……末将打了败仗，损兵折将，请都督按军法处置！”
“败，非你之罪。”周瑜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到一旁。然后，他看向甘宁的副将，语气依旧平淡，“你，将昨夜从出营到撤退，所有的一切，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副将不敢怠慢，连忙将昨夜的经过，从如何发现城防稀松，到如何中计，如何陷入陷坑和绊马索阵，再到如何被箭雨覆盖，详详细细地禀报了一遍。
周瑜听得很认真，他时而闭目沉思，时而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当他听到“城墙上只有草人”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当他听到“陷坑和绊马索”时，眉头微微皱起。
* 当他听到“曹仁身后站着一个青衫儒士”时，敲击桌案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大都督的雷霆之怒。
然而，周瑜却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和一种发自内心的……挫败感。
“我明白了。”周瑜缓缓地开口，他看向帐中所有的将领，“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他了。”
程普上前一步，沉声道：“都督，此人……心思之缜密，用计之歹毒，实乃普生平罕见。”
“不，这不叫歹毒。”周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这叫……滴水不漏。”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仿佛穿透了羊皮，看到了江陵城中那个年轻的身影。
“你们以为，他昨日在城头与我对峙，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羞辱于我吗？”周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他错了。他是在观察我，激怒我，他在赌，赌我被激怒之后，一定会派人进行夜袭。他算准了我的高傲，也算准了兴霸的悍勇。”
“他故意在西门，布下了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防线。那稀松的守备，不是陷阱，而是诱饵。他知道，像兴霸这样的猛将，看到这样的机会，绝不会错过。他这是在用我们自己的性格，为我们挖好了坟墓。”
* “至于那陷坑和绊马索……”周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这些东西，绝非一日之功可以挖好。这说明，早在我军兵临城下之前，甚至在他刚刚接手江陵防务之时，他就己经预料到了今夜的这场战斗。他算计的，不是一步，两步，而是十步，甚至更远！”
听完周瑜的分析，帐内众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只看到了昨夜的惨败，而周瑜，却从这场惨败中，看到了一个让他们脊背发凉的可怕对手。
这个苏衍，他根本不是在用诡计，他是在用阳谋！他将人性、地理、时机，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就把陷阱摆在那里，让你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甘宁站在一旁，听得冷汗首流。他现在才明白，自己昨夜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守城之将，而是一个将整个战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鬼！
“都督，那……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名将领声音颤抖地问道。
周瑜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地图上那座小小的江陵城，那座城，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头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无从下口。
“传我将令。”周瑜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全军后撤三里，深沟高垒，安营扎寨。”
“搭建投石车，制造攻城橹，打造云梯。”
“从今日起，取消一切夜袭和突击。我们就围着他，困着他。他不是想守吗？我便让他守个够！我倒要看看，他城中的粮草，能撑到几时！”
周瑜彻底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知道，想用奇谋诡计战胜眼前这个对手，己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最雄厚的实力，用最笨，也最扎实的办法，一点一点地，将他磨死。
他要打一场，真正的，硬碰硬的攻防战。
江陵城头，苏衍同样一夜未眠。他看着城外江东大营的动静，看着他们非但没有因为胜利而撤退，反而开始后撤安营，伐木造械，便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骄傲的美周郎，被他彻底打醒了。
“苏参军，你看，周瑜那小子，被我们吓破胆了！他们开始往后撤了！”许褚兴奋地指着城外。
苏衍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不，他不是怕了。”
“他是……认真了。”
曹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方的江东大营，己经不再是之前那副气势汹汹的进攻姿态，而是变成了一座壁垒森严，充满了肃杀之气的战争堡垒。
一股寒意，从曹仁的心底，悄然升起。
他知道，这场守城之战，嘻嘻哈哈的开胃小菜，己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血与火的真正考验。
苏衍迎着江风，看着远方那面迎风招展的“周”字大旗，旗下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能感受到，对方那道同样投射过来的，冰冷而又专注的目光。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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