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天天的对峙中,悄然流逝。
江陵城外的周瑜,彻底收起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轻视。他就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猛虎,不再急于扑杀,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残酷的方式——围困。
连绵的营寨,如同铁链,将江陵城锁得密不透风。高大的投石车,如同狰狞的巨人,在营中被一架架地组装起来。无数的士卒,在督造官的呵斥下,砍伐树木,制造着云梯和攻城橹。那一下下沉闷的斧凿之声,隔着数里,都能清晰地传到江陵城头,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最初的兴奋和自豪,渐渐被一种沉闷压抑的等待所取代。战争,露出了它最枯燥,也最磨人的本来面目。
而苏衍,也在这段时间里,真正开始行使他“联合决策者”的权力。他没有待在府衙里指点江山,而是每天都和曹仁一起,巡视城防。
“城东的箭垛,需要再加高三尺,角度也要调整,要确保没有射击死角。”
“护城河里的淤泥,必须每天清理。我不要看到河水变浅,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告诉伙房,从今天起,所有人的饭食,都加一勺盐。另外,多煮些豆子。我们要保存体力。”
“把城中所有的布匹都收集起来,浸泡桐油。以后会有大用。”
他的一条条命令,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从城墙的防御工事,到士卒的日常饮食,他都考虑得面面俱到。曹仁从最初的旁观,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彻底信服,只用了短短几天。他发现,苏衍不仅擅长奇谋诡计,在这些扎扎实实的防守细节上,同样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和远见。
江陵城,在苏衍的打理下,就像一只收紧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安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苏衍的心中,却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就是南方。
自从上次那封关于荆南西郡易主的急报之后,南方就彻底断了消息。他之前仓促间派去荆南,意图煽动士族、制造混乱的几名校事府密探,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荆南,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黑箱,让他完全看不透。而黑箱里那个叫诸葛亮的人,越是安静,就越是让他感到不安。
这天下午,苏衍正在和满宠核对城中粮草的储备,一名守门官神色古怪地前来禀报。
“启禀苏参军,城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长沙郡的商贩,有要事求见参军。他说……他带来了您派去荆南的陈默等人的消息。”
苏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默,正是他派往荆南的密探头目。一个经验丰富,心志坚定的老校事。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普通,但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被带到了府衙的偏厅。
他见到苏衍,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草民韩松,见过苏参军。”
“你说,你有陈默的消息?”苏衍开门见山,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的。”韩松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了桌上,“这是陈默大哥,托草民转交给参军的。”
苏衍没有立刻去拿,他只是盯着韩松:“你是商人?”
“是。”
“长沙来的?”
“是。”
“既然是商人,为何要替我的人送信?你就不怕,因此惹上杀身之祸?”苏衍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韩松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参军有所不知。如今的荆南,早己不是当初的荆南了。诸葛军师治下,商旅往来,畅通无阻,赋税减半,盗匪绝迹。草民只是个生意人,谁能让草民安安稳稳地赚钱,草民就感念谁的恩德。帮陈默大哥这个小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诸葛军师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个信使,他不会为难我,相信参军,也不会。”
苏衍的心,沉了下去。
他缓缓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几封信,还有一枚校事府的腰牌。
他展开第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正是陈默的。
信的内容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苏衍的心上。
“参军在上,属下陈默,有负重托,罪该万死。然,抵达荆南,亲眼所见,方知天下,尚有仁政可期。诸葛军师,开仓放粮,赈济流民;减免赋税,与民休息;礼贤下士,不问出身;设立律法,赏罚分明。短短一月,长沙郡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此非虚言,乃属下亲见。属下本欲依计行事,联络当地豪强,制造事端。然,豪强感其恩德,百姓拥其如父。属下……实不忍,亦不愿,为一己之私,毁此一方乐土。今,属下与诸兄弟,己尽归诸葛军师帐下,非为苟活,实为心中道义。昔日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属下奉命行事,未敢有疑。今日见刘皇叔与诸葛军师‘匡扶汉室,解民倒悬’,方知何为大义。参军智谋,天下无双。然,谋略或可胜一城一地,终不敌天下民心。言尽于此,望参军……保重。”
苏衍拿着那封信,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他败了。
在他和周瑜于江陵城下,斗智斗勇,比拼着谁的计策更阴狠,谁的手段更高明时,诸葛亮,却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釜底抽薪,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诸葛亮根本没有用任何诡计去搜捕他的密探。他只是在扎扎实实地,做着一件事情——治理好他的地盘,赢得他的人心。
他就像一个技艺最高超的农夫,在他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耘。他把苏衍派去的,那些习惯了在阴影中用毒和匕首的刺客,活生生地,感化成了心甘情愿为他守护麦田的卫士。
苏衍派去的是刀,是毒。
诸葛亮回敬的,是米,是粮。
苏衍想点燃的是仇恨和混乱的野火。
诸葛亮却引来了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他甚至不需要去策反,他只是将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更光明的世界,摆在了那些密探的面前。然后,让他们自己去选。
这比任何酷刑和威逼,都来得更加可怕。
苏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商人韩松,声音有些沙哑:“他……诸葛亮,让你带这些东西来,还说了什么?”
韩松的脸上,露出了那种提到偶像时,才会有的光彩:“诸葛军师说,他知道苏参军在江陵,正与周都督对峙,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恐难支撑。他说,他与参军,虽各为其主,但亦有赤壁同舟之谊。若参军愿意,他可以打开荆南通道,平价售卖一批粮草给江陵守军。”
“什么?!”
这一次,连苏衍都无法保持镇定了。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向敌人卖粮?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他有什么条件?”苏衍下意识地问道。
韩松摇了摇头:“诸葛军师说,没有条件。他只托我带一句话给参军。”
“什么话?”
韩松学着诸葛亮的语气,缓缓说道:“孔明曾问参军,究竟想做什么。今日,孔明亦想请参军看一看,孔明想做的,究竟是什么。这天下,不应只有权谋和杀戮。这棋局,也不应只有冰冷的棋子。棋子,也是人。人,是要吃饭的。”
苏衍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棋子,也是人。人,是要吃饭的。”
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他一首将天下视作棋盘,将众人视作棋子,沉浸在自己布局和算计的之中。他算计人心,利用人性,却独独忽略了,人心最根本,也最朴素的东西。
那就是,对生存的渴望,对安定的向往。
诸葛亮,用最简单,也最强大的“仁政”阳谋,给他上了穿越以来,最深刻,也是最惨痛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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