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的将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江陵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激起了滔天巨浪。
“一人换十石米,一百金!少一分,一天杀一百人!”
这道夹杂着血腥味和铜臭味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江陵城。原本还在为“仁义之师”名号争论不休的曹军将士们,瞬间闭上了嘴。
道理?大义?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粮食”和“金银”这两个词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苏将军说得对,胜利,能让弟兄们吃饱饭,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最实在的。至于丞相是不是汉贼,苏将军是不是助纣为虐,谁在乎?
一时间,整个江陵城都动员了起来。城防军日夜操练,兵器库里的“神威大炮”被拉出来反复擦拭保养,冰冷的炮口遥遥指向江夏方向,像一只只择人而噬的钢铁凶兽。两万名江东战俘被从营中提了出来,在城外单独看押,每日只给稀粥吊命,那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成了孙权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
苏衍这一手,打得又快又狠,完全不按牌理。他首接掀了棋盘,把棋子塞进嘴里,告诉对面的诸葛亮:别跟我讲规则了,现在我说了算。
公安城,刘备府邸。
收到江陵传来的消息,诸葛亮罕见地沉默了许久。他那一套“攻心为上”的组合拳,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非但没伤到对方,反而烫了自己的手。
“他……他怎么敢!”刘备气得浑身发抖,“他这是在与天下士人为敌!如此残暴嗜杀,与董卓何异!?”
诸葛亮轻轻摇动羽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主公,我们都小看他了。他根本不在乎名声,或者说,他要的,是另一种名声——一种让敌人听到名字就会颤抖的恶名。他用最野蛮的方式,破解了我们最文明的计策。”
一旁的马良拱手道:“军师,主公,苏衍此举虽然毒辣,但也说明我们的计策奏效了,他被逼得狗急跳墙,只能用这种极端手段来转移矛盾。”
“不错。”诸葛亮眼中重新亮起光芒,“舆论的战场,我们输了一阵,但还未全败。他能用利益捆绑住那些武夫,却捆不住所有人的心。荆州,终究是荆州人的荆州。只要人心向汉,我们就还有机会。”
他转向马良,语气郑重:“季常,令尊乃荆襄名士,你在荆州士林中素有贤名,人脉广博。我想请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马良心领神会:“军师是想,让我……策反江陵城中的荆州旧臣?”
“正是此意。”诸葛亮点点头,“苏衍麾下,必有为曹仁收拢的荆州籍文官。这些人,或许身在曹营,但心中未必没有故土之思,未必没有汉室之念。请你代我,给那些你认为可以争取的人,写一封信。”
“信中不谈军国大事,只叙旧情,只叹故土沦丧,只问汉室安危。再点一句,明主难遇,望君三思。”
马良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军师高明!此乃釜底抽薪之计!苏衍以为他稳住了外部,却不知,真正的危机,将从他内部燃起!在下这就去办!”
……
江陵,征南将军府,文书房。
潘濬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竹简之中。作为曹仁任命的掌管后勤钱粮的录事,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苏衍的每一个命令,最终都会变成一连串需要他来调度的数字、物资和人员。
他今年西十出头,是武陵人,正经的荆州士族出身。早年曾是刘表麾下的小吏,刘琮降曹后,他因熟悉荆州地理民情,被曹仁留下,委以重任。
平心而论,曹仁待他不薄,新来的苏衍将军虽然年轻,但手腕和能力都让他心生敬畏。在这里,他能施展自己的才华,衣食无忧,前途光明。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远在公安的故交,想起那位颠沛流离却始终高举汉室大旗的刘皇叔,心中便会生出一丝迷惘。
我潘濬,读圣贤书,学治世道,如今却在为一个“汉贼”筹措粮草,去攻打汉室宗亲。这……是对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深处,不碰的时候没事,一碰就疼。
这日,一名仆人匆匆从后门进来,递给他一个不起眼的食盒,低声道:“老爷,一位自称是您故交的商旅,托小的将此物送来,说您一看便知。”
潘濬心中一动,挥手让仆人退下。他打开食盒,里面并非佳肴,只有一块武陵郡特产的酱干,和一封用蜡丸封好的信。
看到那块酱干,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是他儿时最爱吃的零食,也是挚友马良每次来看他时,都会带上的小礼物。
他颤抖着手,捏碎蜡丸,取出信纸。信上的字迹,温润而熟悉,正是马良的笔迹。
信不存稿,阅后即焚。
潘濬将房门插好,凑到烛火下,仔细读了起来。
信很短,通篇没有一个策反的字眼,也没有一句指责。
信的开头,是回忆两人少年时在武陵郡游学的趣事,字里行间,满是温暖的故人之情。
接着,笔锋一转,开始描绘如今荆南的景象。马良写道,刘皇叔入主后,轻徭薄赋,与民生息,百姓安居乐业,仿佛又回到了刘景升公在世时的太平光景。只是每每北望江陵,念及故土尚在曹贼之手,心中便如刀割。
然后,信中提到了汉室。说天子蒙尘,汉室倾颓,天下英雄,唯有刘皇叔一人,尚在为兴复汉室而奔走不休。他说,主公(刘备)常言,荆州乃龙兴之地,荆州士人,皆是国之栋梁,恨不能尽数招于麾下,共图大业。
最后,马良写道:明主难遇,知己难求。季常别无他念,只盼故人能择木而栖,莫要辜负了这身才学,百年之后,不至在史书上,留下难以洗刷的骂名。
“难以洗刷的骂名……”
潘濬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手中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
马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小锤,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他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上。故土、汉室、名节……这些他刻意回避的东西,被这封信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但那些字,却仿佛烙进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潘濬彻底失魂落魄了。
他会在清点粮草的账目时,对着一个数字发呆许久。他会在批阅公文时,手一抖,将一滴浓墨正好滴在最重要的名字上。同僚与他说话,他常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潘大人这是怎么了?病了?”
“我看是累的吧,苏将军的命令一道接一道,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旁人只当他是劳累过度,并未多想。
这天下午,苏衍召集各部主官,商讨攻打江夏的初步方案。潘濬作为后勤主官,自然也在列。他需要提供一份详细的江陵城防图,以及标注好的粮仓、武库等关键位置,以便进行兵力调配和防务交接。
会议上,苏衍在地图前侃侃而谈,众将凝神倾听。轮到潘濬汇报时,他捧着一摞竹简,神思恍惚地走了上去。
“苏将军,这是……这是城中各处粮仓的……的库存清单……”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竹简递给苏衍的亲卫。
亲卫正要接过,潘濬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递出去的竹简,瞳孔骤然收缩!
他递出去的,不止是库存清单,最上面那一卷,赫然是刚刚绘制完成,标注着所有城防细节、兵力部署、甚至连“神威大炮”阵地都画得一清二楚的……江陵城防总图!
那一瞬间,潘濬的血都凉了。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那摞竹简抢了回来,动作之大,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呃……拿错了,拿错了!”潘濬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他慌乱地从下面抽出一卷正确的清单,双手颤抖地递了过去,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方才……方才整理得急,将……将军府的堪舆图也混进去了,见谅,见谅……”
许褚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瓮声瓮气地嘟囔道:“这老潘咋回事?跟见了鬼一样。不就一张破地图嘛,至于吓成这样?”
众将大多也没在意,只当是个小小的插曲。
然而,主位之上,苏衍的目光,却在潘濬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停留了整整三秒。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会议继续。
但那一刻,苏衍心中己经雪亮。
潘濬,有问题。而且是天大的问题。
一场意外的失误?不。一个掌管全城钱粮命脉,以细致谨慎著称的老成文官,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他的心,己经乱了。
而能让他乱成这样的,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
苏衍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诸葛亮,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想从我内部下手?
很好。我正愁找不到内鬼,把“礼物”给你送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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