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叮”地打开，消毒水味混着外卖油烟扑面而来。苏悦悦盯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的倒影——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松了线，牛仔裤膝盖处磨出毛边，唯有脚上那双Prada高跟鞋还残留着曾经的光泽，却在鞋跟处渗出今早新贴的创可贴边缘。
她在前台领完最后一天的薪水——总共863块，扣除迟到扣的20块，刚好够交下周的幼儿园杂费。王姐没出来送她，只有李姐抱着杯子倚在茶水间门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帆布包上：“哟，苏总监要走啦？早说嘛，我还等着跟你学哈佛MBA呢。”
苏悦悦没回头。走到办公楼拐角的报刊亭，她把那封揉皱的匿名信塞进杂志堆深处，却在抽出手指时被纸边划破口子。鲜血渗出来，滴在摊主刚摆上的《都市丽人》封面上——封面女郎踩着十厘米红底鞋，笑得璀璨。
“姑娘，你这鞋跟该补补了。”修鞋匠在巷口冲她喊。苏悦悦这才注意到，右脚鞋跟的橡胶垫掉了一半，露出磨损的木质芯。她蹲下来，看着鞋跟处新旧叠加的创可贴，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恒隆广场，陈景明把她按在奢侈品店试鞋镜前：“悦悦，女人的鞋跟就是她的底气。”
现在，她的底气正随着鞋跟一起剥落。
手机震动，是陈默的消息：“可儿在我诊所玩呢，她画了幅画说要送给‘最厉害的妈妈’。” 附带一张照片：女儿趴在诊疗床上，用蜡笔在病历单背面画了个穿围裙的女人，手里举着锅铲，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加油”。
苏悦悦靠着墙滑坐下去，眼泪终于决堤。她想起今早出门前，可儿踮脚给她别上幼儿园发的小红花：“妈妈戴这个去上班，就不会被欺负了。” 那朵纸花还别在她衬衫口袋上，此刻被泪水浸得发皱。
“小姐，要修鞋吗？五块钱换个鞋跟垫。”修鞋匠递来块脏毛巾。苏悦悦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把鞋脱下来：“师傅，能不能把这鞋跟磨平点？”
修鞋匠愣住了：“这么好的牌子，磨平多可惜。”
“没事，”她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以后想穿平底鞋走路了。”
砂轮转动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黑色的鞋跟屑簌簌落在水泥地上。苏悦悦看着Prada的金属LOGO在砂轮下渐渐失去棱角，突然觉得胸口那口气顺了。手机又响，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早十点，S市震旦律所，关于苏可怡抚养权变更事宜。”
她把短信删除，点开陈默的对话框：“陈医生，能借我两百块吗？我想给可儿买双新凉鞋。” 发送完才想起，今天是他发工资的日子，上周还听他说要给诊所添台新设备。
正想撤回，陈默的消息弹出来：“我在中心广场等你，给可儿买了双粉色凉鞋，你顺便来拿点感冒药，可儿好像有点流鼻涕。” 后面跟着个憨笑的表情。
苏悦悦看着对话框里的“己读”，突然笑了。她穿上被磨平鞋跟的Prada，踩在滚烫的地面上，竟比往常稳当许多。路过菜市场时，她用剩下的800块买了半扇排骨、两把青菜，又在夜市摊花25块买了双黑色平底布鞋——摊主说这是“老北京布鞋”，透气又耐穿。
走到诊所门口，正看见可儿趴在陈默背上“骑马”，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给女儿买的草莓味棒棒糖。看见苏悦悦，可儿扑进她怀里，手里举着张画：“妈妈你看，这是我给你画的新工作！”
画上是个扎围裙的女人，在厨房炒菜，头顶飘着“米其林三星”的字样。苏悦悦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突然想起在S市时，她连酱油瓶都没碰过，如今却能凭记忆复刻出圆苑酒家的红烧肉。
陈默递过装着感冒药的纸袋，又塞给她个信封：“诊所搞活动，这是给可儿的体检券，顺便……”他顿了顿，“听说你换工作了，需要帮忙吗？”
苏悦悦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体检券，还有叠整齐的现金，大概有两千块。她想拒绝，却看见陈默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他常穿的那件棉麻衬衫，洗得发白了还在穿。
“谢谢，”她把钱塞回一半，“借我一千就够了，下个月发了兼职翻译的钱就还你。” 她没说“兼职翻译”是给淘宝店翻产品详情页，千字五块钱。
回家的路上，可儿穿着新凉鞋在前面蹦跳，手里挥舞着陈默给的棒棒糖。苏悦悦踩着25块的平底布鞋，帆布包里装着排骨、青菜和那一千块钱，突然觉得脚步轻快起来。
路过小区门口的五金店，她进去买了管最便宜的502胶水。回到家，她把那双Prada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放在阳台角落，用胶水粘好磨损的鞋跟垫，又用软布擦去上面的泥点。月光透过玻璃照在鞋面上，褪色的LOGO泛着微弱的光。
她拿出记事本，在“本月开销”栏写下：
- 修鞋：5元
- 平底布鞋：25元
- 排骨：48元
- 陈默借款：1000元（需还）
写完，她在页脚画了个笑脸，旁边写：“苏悦悦，从今天起，学着用平底鞋走出新路子吧。”
凌晨一点，可儿睡得香甜，嘴角还沾着棒棒糖的痕迹。苏悦悦打开电脑，点开那个加密的云端硬盘，手指悬在“陈氏集团2022年仓储数据”的文件夹上。犹豫片刻，她新建了个文档，开始敲打键盘——标题是：“小城外贸公司订单优化方案（基于ABC分类法改良）”。
窗外，小城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明明灭灭，远不及S市的璀璨，却像此刻电脑屏幕的光，足够照亮她眼前的键盘。她知道，明天要带着这份方案去敲开王姐的门，即使可能被再次拒绝，即使前路布满荆棘。
因为她是苏可怡的妈妈，是那个穿着25块布鞋，却能把出租屋厨房变成“米其林三星”的女人。而那些曾经踩在高跟鞋里的骄傲，如今正化作创可贴下的茧，让她在泥泞里走得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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