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牧府那点儿暖炉熏香,根本压不住堂下新贵旧臣们心里刚升腾起来的燥热。
这喜气儿,愣是被门口卷进来的一股子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诸葛子瑜来了。
还是那身素净儒衫,可下摆沾满了泥点子,活像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秧鸡。
上次来那份从容劲儿?喂了狗了。现在挂着的,是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混着点……
怎么说呢,绝望?眼窝深陷,鬓角散乱,整个人蔫得像是霜打又被车轮碾了八百遍的烂菜叶。
“皇叔……”他嗓子哑得跟砂纸磨锅底似的。腰弯下去,几乎要亲上冰凉的金砖地。
再抬头,那双温润的平湖眼,此刻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死死钉在我脸上。
“子瑜!”我心口像被重锤擂了一下,脸上的假笑也绷不住了,霍然起身,“何故如此?快看座!”
诸葛瑾没坐。
亲卫递上的热茶,他手都没抬一下。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帛书。不是国书。是私信。
双手捧着递过来,那手臂抖得,我真怕他下一秒就散架。
“瑾……愧对皇叔!”声音带着哭腔,濒临崩溃的颤音,“此番过江……非为吴侯国书……”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都抽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混着血沫子硬生生挤出来的:
“是……是来求皇叔……救命!”
救命?
大堂里,空气瞬间凝固了。
“孙权……吴侯……”诸葛瑾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滚下来,砸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尘烟,“闻皇叔坐拥两州……勃然大怒!
斥瑾办事不力!迁怒于瑾……”他猛地睁眼,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恐惧,浓得化不开:“他……他己将瑾在吴郡的家小老幼……悉数……悉数下狱!”
“下狱?!”我失声喊了出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堂下更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嘶嘶作响,像是无数条受惊的蛇。
扣人质?!还是全家老小?!孙十万!你他娘的玩得也太脏了吧?!
诸葛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悲鸣,字字泣血:
“吴侯有令!若瑾此番……要不回荆州之地……不能使皇叔践约……”他浑身筛糠似的抖,几乎要瘫倒,声音却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
“便……便将瑾全家老幼……绑赴柴市……斩……斩首示众!”
嘶——!
寒意刺骨!仿佛整个大堂瞬间被丢进了冰窟窿。
“皇叔!!”诸葛瑾“噗通”一声,双膝砸地,涕泪糊了满脸,“瑾死不足惜!然家中老母年逾古稀!稚子尚在襁褓!何其无辜!
求皇叔……求皇叔看在昔日情分!看在……看在舍弟孔明薄面!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啊!”
就在这绝望的洪流即将吞噬一切时,诸葛瑾猛地又从怀里掏出一物!
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清隽挺拔,烧成灰我都认得——诸葛亮!
“此信……是瑾过荆州时……”诸葛瑾抬起那张血泪模糊的脸,声音突然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将信高高举起,“舍弟孔明……亲手交予瑾的……嘱托瑾……务必面呈皇叔!”
孔明的信?!
唰——!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关羽眯着的凤目精光爆射,张飞忘了地上的瓜子,法正的手指在案几上悬停,连那些缩脖子的益州新贵,都伸长了天鹅颈。
信飞快呈上。火漆完好。我挑开封印,展开帛书。
“臣亮顿首百拜主公座下:
惊闻江东变故,五内俱焚。兄长子瑜,秉性忠厚,今为吴候所胁,全家悬于刀俎。亮虽远在荆州,心实痛之。
亮泣血恳请主公,念及昔日赤壁同袍之谊,念及亮犬马微劳…允还荆州诸郡,救子瑜兄及无辜家小于水火!则亮虽肝脑涂地,难报主公大恩于万一!”
信不长,字字泣血,句句恳求,情感浓烈得能拧出苦汁。
然而……我心底那点穿越者的冷静瞬间回魂:孔明你这老狐狸!演得真像!允还荆州诸郡?何时还?怎么还?先还哪儿?驻军怎么办?官吏怎么安置?一个字没提!
空头支票开得震天响!这哪里是解决方案?分明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
用最沉痛的亲情包袱,把烫手山芋原封不动砸回给我!潜台词呼之欲出:大哥,我亲哥的命要救,但荆州这命根子,你看着办,别真松手啊!
我合上帛书,指尖冰凉。目光扫过堂下。荆襄旧部们交换着眼神,愤怒憋屈都快从眼睛里喷出来——还荆州?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不是瓜子,是松子壳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像提线木偶般,齐刷刷循声望去。
角落软垫上,庞统庞士元,依旧盘着不动。
那张胖脸上,别说惊怒,连点波澜都没有。反而……浮现出一种“看吧,老子早说了”、“不出所料”的、近乎嘲讽的了然笑意。那笑容在他圆脸上漾开,带着洞穿一切的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仿佛眼前这场由亲情、人质、国运、信义熬成的这锅剧毒浓汤,不过是他无聊时推演过无数遍的一盘棋,如今只是按剧本上演。
诸葛瑾的涕泪,孔明信里的泣血,满堂的震惊,在他那双小眼睛里,都成了佐证他神机妙算的下酒菜。
根本不用他再开口放屁!
就在庞统这死胖子嗑松子的“咔嚓”声里,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孙权这条毒计的所有关节!庞统那天斩钉截铁的预言!瞬间纤毫毕现!
为什么一定是诸葛瑾?!
因为只有他!
双重身份!孙权的心腹重臣!诸葛亮的嫡亲兄长!
只有他!
才能同时抡起亲情和人质这两把大锤!一锤砸向我刘备(你军师他哥全家要完蛋!),一锤砸向诸葛亮(你亲哥全家要完蛋!)。
这盘以血泪为筹、国土为注的生死棋局,孙权的第一手,就落下了如此血腥的杀招。
我的目光,越过跪地颤抖如风中残烛的诸葛瑾,掠过满堂或惊怒或茫然的文武,最终定格在那张还在慢条斯理嗑松子的胖脸上。
凤雏先生,你冷眼看了全场开幕,洞悉了所有毒辣。这破局的第一手……
“士元,”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诸葛瑾压抑的抽泣,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也带着点“该你上场表演”的催促,“松子……味道如何?”
“主公,”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带着特有的、略带沙哑的磁性,“松子嘛,油润香甜,就是壳硬了点,得费点功夫。
”他小眼睛里精光一闪,像黑夜里的猫眼,“不过嘛,再硬的壳,找准了缝,一捏,也就开了。”他意有所指地捻了捻手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松壳的碎末。
“子瑜兄,”庞统开口了,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反而有种奇异的冷静,“交割事项重大,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烦你先去驿馆歇息,稍等我君臣回音。”
诸葛瑾茫然地抬起头,叹息一声下去了。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胖脸上那抹嘲讽的笑意又回来了,还带着点跃跃欲试:“可惜啊,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哦?”我挑了挑眉,配合地问,“算漏了什么?”心里那点穿越者的恶趣味也冒头了:胖子,快秀!我就爱看你这蔫坏样儿!
庞统嘿嘿一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算漏了我庞士元,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正人君子’!”
张飞听得豹眼圆睁,忍不住瓮声瓮气插嘴:“军师!你有啥法子快说!急死俺老张了!总不能真把荆州还了吧?那俺们兄弟不是白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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