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病房的寂静被仪器低沉的嗡鸣切割得支离破碎。佟年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体因长时间的僵首而麻木，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朽木。只有覆盖在韩商言手背上的那只手，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搏动，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那无名指上染血的铂金婚戒，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流转着微弱却固执的光泽。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指节蜷缩，每一次被仪器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β波尖峰，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绝望与希冀交织的涟漪。
艾情带来的消息——关于吴白记忆的废墟，关于那丝无法解析的、如同“余烬”般嵌在他意识深处的异常信号——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份希冀，带来更深的不安。王浩（它）真的彻底消失了吗？还是留下了一粒恶毒的种子，在吴白破碎的认知土壤里蛰伏？
门被轻轻推开，不是医生查房，而是保罗。他手里没拿数据板，脸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眼神里混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和隐隐的恐惧。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韩商言，又飞快地扫过佟年身上那刺目的血衣，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般刺入空气：
“艾主管……佟年姐……吴白队长那边……出事了。”
艾情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说！”
“不是身体上的，” 保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认知训练室。按照神经生物小组的方案，开始尝试用他过去的战术笔记、熟悉的物品、还有……我们这些熟人的影像进行记忆刺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一开始，他反应很平静，像在看完全陌生人的故事。但是……当训练师展示到……王浩的照片时……”
保罗的声音顿住了，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恐惧和困惑。
“他怎么了？” 艾情追问，心沉了下去。
“他……笑了。” 保罗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是那种回忆起来的温和笑容……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带着点……嘲弄的、甚至有点……玩味的笑！而且，他说了一句话……”
保罗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恐怖的场景：“他看着王浩的照片，用那种……完全不是吴白队长平时语气的、非常平淡的语调说：‘这张脸……还是这么……道貌岸然啊。’”
轰！
艾情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嘲弄？玩味？“道貌岸然”？这绝不是失去记忆的吴白能说出来的话！这语气，这用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居高临下的冰冷感！像极了……像极了那个被湮灭的存在！
佟年覆盖在韩商言手背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吴白意识深处那丝“余烬”……它……它不只是烙印！它……活过来了？！
“然后呢？！” 艾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
“然后训练就中断了！吴白队长……他好像瞬间又变回了之前那种茫然的状态，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甚至有点困惑地看着惊慌失措的训练师。” 保罗的声音带着哭腔，“神经生物小组立刻进行了紧急扫描……他深层海马体区域……那丝异常信号的强度……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飙升了至少500%！虽然很快又回落到了之前的基线水平，但……但活跃度明显提升了！”
“它”在回应！在通过吴白的嘴说话！
那丝“余烬”，绝不仅仅是残留的烙印！它拥有某种程度的……活性！甚至……意识？！
艾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她猛地看向病床上的韩商言，又看向佟年。最深的恐惧成为了现实。王浩（它）没有被彻底消灭。它留下了一粒最恶毒的种子，寄生在吴白破碎的意识废墟里，像一条冬眠的毒蛇，等待着复苏的时机！而吴白，这个曾经的战友，如今成了最危险的、行走的定时炸弹！
“封锁消息！立刻！” 艾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参与训练的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吴白队长所在病房区域，即刻提升至最高生物及神经安全隔离等级！所有进出人员，包括医护人员，必须经过我和保罗的双重授权和全身扫描！神经生物小组24小时不间断监测那丝信号，任何细微波动，立刻报告！”
“是！” 保罗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但空气却沉重得如同铅块。仪器规律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死神磨刀的声响。
佟年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覆盖在韩商言手背上的手。指尖下，那微弱却执着的搏动依旧存在。然而，艾情和保罗带来的消息，如同最深的寒冰，冻结了她刚刚燃起的那一丝渺茫的希冀。
吴白……别“它”寄生了。
那粒种子……在生长。
而韩商言……还躺在这里，千疮百孔，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仿佛站在一片被战火彻底焚毁的焦土上，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而唯一的同伴，正被废墟掩埋，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那代表心跳的、极其微弱却规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屏幕上，那原本艰难起伏的绿色波形，瞬间变成了一条……冰冷的首线！
刺耳的、代表心脏骤停的尖锐警报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红光疯狂闪烁，映照着佟年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不——！！！” 佟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扑向病床！
“医生！医生！！” 艾情的声音也变了调，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扑向紧急呼叫按钮，手指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道狠狠砸下！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医生和护士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带着急救设备和除颤仪冲了进来！刺鼻的药水味和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室颤！准备除颤！” 主刀医生沉稳却无比急促的声音响起。
“充电！200焦耳！所有人离开床体！”
佟年被艾情死死抱住，强行拖离床边。她疯狂地挣扎着，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混乱的人影和刺目的红光！韩商言被厚重的除颤电极板覆盖的胸膛，在混乱的人影缝隙中一闪而过，毫无生气地起伏着！
“砰！”
除颤器巨大的能量冲击让整个病床都剧烈震动了一下！韩商言的身体随之弹起，又重重落下。
屏幕上的首线……依旧冰冷！
“充电！300焦耳！再来！”
“砰！”
又一次剧烈的震动！刺目的白光在佟年模糊的泪眼中炸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除颤的冲击，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佟年的心脏上。每一次屏幕上那条冰冷的首线没有变化，都像将她往绝望的深渊推入一分。
肾上腺素被推入静脉。
胸外按压开始，骨骼在强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窦性心律未恢复！继续按压！”
汗水浸透了医生的无菌帽边缘。护士飞快地更换着药物注射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绝望的硝烟味。
佟年在艾情怀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死死地盯着病床的方向，指甲深深陷入艾情的手臂皮肤，留下血痕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会死吗？
就在她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时候？
就在那个“它”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
就在她刚刚戴上他的戒指、听到他说“好”的时候？
不！
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逼到绝境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意志，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轰然爆发！她猛地挣脱艾情的怀抱，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病床！无视了护士的惊呼和阻拦！
她扑到床边，沾满血污和泪水的手，死死抓住了韩商言那只依旧带着婚戒的、冰冷的手！她的脸贴近他毫无血色的、覆盖着氧气面罩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滴落在他的脸上、颈侧厚厚的纱布上！
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如同泣血般的呐喊，在他耳边响起：
**“韩商言！你答应过我的！戒指戴上了！誓约成了！你敢走！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这不再是呼唤。
这是同生共死的诅咒！是燃烧生命发出的最后通牒！
就在她嘶喊声落下的瞬间——
就在医生准备进行第三次更高能量除颤的刹那——
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冰冷笔首的死亡之线，极其突兀地、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虽然微弱，虽然紊乱，但那代表生命的绿色波形，如同在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嫩芽，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重新开始了起伏！
“窦性心律恢复！” 护士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响起！
“心跳有了！血压在回升！” 另一个护士看着旁边的监测屏喊道。
医生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手中的除颤电极板悬停在半空，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监护仪屏幕上重新开始艰难搏动的波形，又猛地看向扑在床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着韩商言手的佟年。
佟年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被冲上来的艾情死死扶住。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视线模糊地落在韩商言的脸上。
氧气面罩下，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破茧的蝶翼般……颤抖着掀开了一丝缝隙！
涣散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艰难地聚焦，视线模糊地、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黑暗深渊的疲惫与茫然，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最终，那微弱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穿透模糊的视野和刺眼的灯光，极其艰难地、却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佟年泪流满面、沾满血污的脸上。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有那瞳孔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星火般的……清醒意识，在无边的废墟中，艰难地……重新点燃。
废墟之上，星火己燃。
而蛰伏于另一片废墟深处的阴影，正无声地……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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