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荧光灯在凌晨西点发出兹兹的低鸣，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苍蝇。李强坐在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桌面的金属环里，工装外套上还沾着昨天施工时的灰浆。他己经保持同一个姿势沉默了三个小时，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的划痕，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李强，”宋拯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塑料封皮撞出刺耳的声响，“迅捷通信公司的工具领用登记本，2023年10月15日，你用赵海的工牌多领了两管‘固特灵-3型’防水密封胶。解释一下，为什么？”
李强的肩膀微微一颤，喉结上下滚动着，却没发出声音。夏一鸣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监控屏幕里李强的反应，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铝线样本。那截铝线上的电工结在放大镜下呈现出完美的双绕双压结构，绳头修剪得异常平整，这种手法在外线电缆工中极为罕见，却正是内线布线工的标志性习惯。
“技术科的报告出来了。”宋拯拿起另一份文件，声音冷得像冰，“缠绕尸体的铝线，表面氧化层与你2023年负责的‘清河苑’小区通信管道里的备用线完全一致。更巧的是，铁块上的密封胶残留，成分和你多领的那两管‘固特灵-3型’分毫不差。”
李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我是帮赵海领的！他说家里漏水要用！”
“家里漏水用工程级防水密封胶？”夏一鸣推开门走进审讯室，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这是在你老家床底木箱里找到的，半管没用完的‘固特灵-3型’，批号和你多领的那两管连号。”
证物袋摔在桌上的瞬间，李强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第一道裂缝。他看着那熟悉的蓝色包装，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夏一鸣走到他面前，将铝线样本的高清照片推到他眼前：“这个电工结，叫‘双绕双压改良结’，是内线电工为了防止电缆接头松动发明的。赵海是外线工，他打结习惯留三厘米线头，而你——”
夏一鸣的手指点在照片上绳头修剪的位置：“你每次打结都会把线头剪得只剩一毫米，这是你在迅捷公司参加技能培训时的标准操作，档案里都有记录。”
雨停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审讯室的铁窗，在李强脸上切割出明暗的条纹。他终于撑不住了，身体在椅背上，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夏一鸣看着他颤抖的肩膀，想起在河滩找到的那半粒碱蓬草籽——这种只生长在古河道盐碱地的植物，竟然嵌在李强20个月前穿的工作鞋鞋底缝隙里，被泥土和密封胶牢牢粘住。
“是我……是我做的……”李强的声音嘶哑，“赵海那小子挖到个破铜疙瘩，天天在我面前炫耀，说能卖十万块！可他欠吴德彪五万，我也欠了两万，他说卖了钱只还自己的债，让我自己想办法！”
宋拯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夏一鸣则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在冲洗警车的警员。阳光照在水洼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他想起铝线在河底淤泥中闪烁的冷光。
“那天晚上，我看他从河滩回来，怀里揣着个布包，”李强的声音断断续续，“我问他是不是去卖东西了，他骂我多管闲事，还说‘等老子发达了，第一个踹了你’！我当时就火了，抄起工棚里的扳手……”
他突然停住，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唬他，让他分我点钱！可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摸他脖子，没气了……”
夏一鸣转过身，目光落在李强不停颤抖的手上：“然后你就用工地的铝线把他捆起来，挂上配重铁块，沉进了河道？”
“我怕啊！”李强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恐惧，“我怕别人知道是我干的，就用他常用的铝线，还故意用他的名字领了密封胶，想让你们以为是他偷了材料，杀人灭口跑了……”
中午时分，夏一鸣站在清河苑小区的围墙外，看着技术科的人在河滩上挖掘。阳光晒得泥土散发出潮湿的腥气，几只苍蝇在警戒线周围盘旋。他想起张贵的供词，想起李强账户里那笔三万块的匿名汇款，突然明白了秦伟那句话的深意——“那破玩意儿顶多值三万”。
“老夏，”宋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鉴定报告，“博物馆的陈教授看过了，李强藏在老家的青铜疙瘩，确实是晚清仿商周的镇纸，市场估价就两三千块。赵海被张贵和秦伟忽悠了，还真以为是宝贝。”
夏一鸣接过报告，看着上面“仿品”的结论，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为了一个价值两三千块的仿品，一条人命被铝线缠绕着沉入河底，另一个灵魂则被贪婪和恐惧拖入深渊。他想起李强在审讯室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以为能卖很多钱……我以为还清赌债就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夏一鸣低声重复着，将报告还给宋拯，“当他拿起扳手的那一刻，就己经没有‘重新开始’了。”
远处的河道上，一艘清淤船正在工作，巨大的铁斗舀起黑色的淤泥，又缓缓倒入船舱。夏一鸣望着河水浑浊的波纹，仿佛看见二十个月前那个雨夜，李强拖着赵海的尸体走向河道的背影。铝线在雨中闪烁，密封胶的气味混着血腥气，被河水永远地吞噬。
“走吧，”宋拯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交给检察院了。”
夏一鸣没有立刻离开，他蹲下身，在围墙根的杂草丛中找到了一株熟悉的植物——碱蓬。它的叶子呈肉质，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极了凝固的血迹。他想起自己书架上那本《G市植物志》，里面记载着碱蓬的生长习性：耐盐碱，喜潮湿，多生于河滩与沼泽。
而李强的工作鞋鞋底，恰恰沾着这种只属于河滩的植物。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向藏珠巷走去。事务所的风铃在巷口响起，像是在迎接一个疲惫的归人。夏一鸣推开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的金属文件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知道，这个装着河底沉尸秘密的盒子，终于可以合上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截缠绕尸体的铝线，还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发出冰冷的反光。
(http://www.aaazw.com/book/gfggcj-4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aa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