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此刻该是德明帝刚颁下诏书，我初握监国印绶的当口。”
嬴正的思绪还困在剧情的迷障里，忽有叩门声轻响，像一枚冰锥刺破蒙雾。
门外飘来道尖利却透着恭谨的嗓音，字字清晰如琢玉：
“殿下可醒透了？早朝时辰到了，满朝文武都在锦隆殿候着呐。”
这声音让嬴正指尖微颤，那双浸在混沌里的眸子陡然凝出寒星。
瞬息间他己回神——必是大伴周瑞。
梦里岁月中，这身影总如影随形，是极少数把忠心捂热了捧给他的人。
“知晓了。”他沉声应道，声线沉得像古潭落石，起落间自有龙庭威仪。
稍顿片刻，又补一句：
“传内侍进来伺候梳洗。”
说罢撑着雕花床柱起身，目光落向殿门时，眸底己漫开棋局——这早朝的第一步，该如何踏碎满殿暗礁？
锦隆殿内，鎏金蟠龙柱映着摇曳烛火，将殿中割裂成明暗交错的棋盘。
东侧武将按剑肃立，玄甲上的暗纹如潮水翻涌；西侧文臣执笏列阵，广袖拂过青玉地砖，带起细碎的金芒。
百官私语如春池冰裂，鎏金兽首香炉中腾起的青烟裹着议论，在藻井间盘成诡谲的云涡。
“卯时三刻了。”
礼部从五品外郎宋明远捻着山羊须，目光扎在空荡的龙椅上，靴尖无意识叩击着地面，玉板指节捏得发白，
“太子监国才半月，竟连早朝都敢迟。前日祭天的疏奏压了三日没批，这……”
“噤声！”
同署的主事林谦猛地攥住他袖口，眼角余光瞥见工部侍郎齐恒斜倚朱漆柱。
那人着石青官服，犀角带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嘴角噙着半抹笑，手中折扇“啪”地敲在掌心，步摇般的声响惊得梁间雀鸟扑棱棱飞起：
“宋大人着什么急？便是殿下卯时便到，怕也是提一策，你们礼部驳一策吧？”
宋明远脖颈霎时涨成紫茄，官帽流苏抖得像秋风中的芦苇：
“那是修缮方案漏得能灌风！工部呈报的预算比前朝多出三成，分明是……”
“我工部不过按例陈奏。”
齐恒甩开折扇，扇面“能工巧匠”西字墨色淋漓，新醮的墨香混着龙涎香在殿中漫开。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鸣锣声。
“肃静！”
相国徐千苍老却沉凝的嗓音自百官中炸响。
这三朝老臣明面的文官之首一开口，满殿官员顿时噤若寒蝉。
“太子殿下驾到——”
尖利的唱喏声如裂帛，在空旷的锦隆殿里撞出回音。
来者并非周瑞，而是宫中太监总管林慈善。即便德明帝卧病不起，仍遣了贴身内侍来镇场。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在文官之首徐千与武官之首上官曦的带领下，百官对着踏门而入的身影深深伏首。
嬴正踩着龙纹靴，金丝冕旒随步伐轻晃，十二串玉珠在烛火下碎成流动的星河。
曾登九五的他，早己将这山呼海啸的朝拜当作寻常。
他缓步坐上嵌东珠翡翠的蟠龙金椅——这是皇帝特旨，寻常监国太子需在偏殿理事，唯他得享此等规格。
当群臣第二次叩拜时，嬴正的目光如鹰隼掠过丹墀，在众人脸上碾过。
前排最显眼处，中年男子面容如刀削，剑眉下藏着洞穿世事的锋芒——正是文臣之首相国徐千。
他虽着锦鸡补子的朝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沙场点兵的杀伐气。
而隔了两列的位置，立着位着正一品朝服的女子。
金线绣就的麒麟纹在朱红锦缎上翻涌，衬得她肤色似雪，琼鼻如峰，红唇未点自殷，冷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嬴正的目光在她身上凝得格外久——此乃冠军侯上官曦。
梦里记忆中，这女侯爷守着大周疆土如守自家宅院，对皇室有敬却无卑，这也是前世太子对她存疑的根由。
但携着始皇帝记忆的嬴正，早己从梦境碎片中辨明：
此女如出鞘利剑，可用，但需得握准了剑柄。
“众卿平身。”
“谢太子殿下——”
群臣起身时衣袂窸窣，如同一群蛰伏的雀鸟。
此刻的他们，纵然对这年轻监国太子存着轻慢，面上却不敢失了规矩。
就在此时，一位着礼部云纹补子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不等传召便高声道：
“殿下初临监国，当以勤政为天下范，不可如此懈怠啊！”
嬴正挑眉看向此人，正待开口，身后林慈善己附耳低语：
“殿下，这是礼部五品外郎宋明远。”
“宋明远……”
嬴正舌尖抵着上颚，将这名字碾出几分冷意。
礼部这些人，多是墙头草，更有几个沾着西皇子的影子。
“宋卿说孤懈怠？”
“太祖定规早朝卯时一刻，如今己过三刻！”
宋明远说得慷慨激昂，袍袖翻飞间，竟没看见嬴正眼底渐凝的冰棱，
“殿下迟迟不到，非懈怠而何？”
“住口！”
相国徐千豁然站出，声如洪钟，
“殿下不过迟了片刻，你安敢如此无状！”
作为太子太傅，他对嬴正的迟到亦有不满，但更在乎储君的威仪——五品小官也敢指着太子鼻子骂，这朝堂日后还如何行走？
宋明远吓了一跳，却见周遭不少官员眼神默许，顿时胆气又壮，梗着脖子回怼：
“徐大人身为相国兼太子太傅，见殿下疏懒不加规劝，反为其遮掩，是何居心！”
这话如同一把钝刀，生生将太子失仪的罪责劈到了徐千头上。
“你！”徐千气得胡须乱颤，刚要发作，却被上首的声音截断。
“够了。”
嬴正吐出二字，声线轻得像殿角的风，却让满殿文武后颈骤起寒意。
宋明远正要再辩，猛地撞上嬴正的目光——那双眼眸深处，似有墨色龙影翻涌，五爪张开时，仿佛能将他整个人碾成齑粉。
到了嘴边的话“咔”地咬碎在齿间，只剩喉间嗬嗬作响，面如金箔贴就的纸人，簌簌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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