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暖房换了景致，樱花落尽的地方摆上了几盆薄荷，绿得发亮，风一吹就漫出清清凉凉的气。晚晚学着用薄荷嫩叶做糕，面粉撒了满桌，倒比糕还多，萧玦进来时正撞见她举着沾了面糊的手指，对着阳光看像不像戴了银戒指。
“当心面粉进眼睛。”他抽了帕子递过去，目光落在案上那几块歪歪扭扭的薄荷糕上，边缘还沾着碎叶。晚晚献宝似的递过一块：“尝尝？这次没烤糊！”萧玦咬了一小口，薄荷的凉混着面的甜，算不上美味，却奇异地清爽。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额前沾着的面粉粒轻轻拈掉，指尖扫过皮肤时，晚晚忽然觉得脸颊比暖房里的温度还高些。
廊下的摇椅被晒得发烫，晚晚总爱趁萧玦不在时躺上去晃悠，裙摆垂到地上扫着青砖。有次萧玦练完剑回来，见她歪在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片干了的樱花瓣——大约是从妆匣里翻出来的。他没叫醒她，只是去偏房取了块竹席铺在摇椅上，又搬了盆茉莉放在旁边，花香幽幽的，正好挡挡午后的晒。
晚晚醒时见竹席上绣着细碎的兰草纹，不是府里常用的样式，倒像是……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萧玦在书房里裁竹篾，当时还笑他“将军不去练剑，倒学起女红”，原来竟是在做这个。她摸着竹席边缘光滑的弧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乎乎的。
夏夜的庭院淌着月光，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薄荷丛里飞。晚晚追着捉，萧玦举着空玻璃瓶跟在后面，时不时提醒“慢些，别踩了薄荷根”。最后瓶子里只装了三只，晚晚却嫌闷，又把它们放了，看着萤火重新融进夜色，忽然叹道：“要是萤火虫能像樱花那样，总待在暖房里就好了。”
萧玦没接话，只是转身进了暖房，片刻后抱出个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刚开的茉莉，花苞上还挂着水珠。“萤火虫留不住，这个能。”他把瓶子放在晚晚床头，“茉莉花期长，能开到初秋。”
晚晚摸着茉莉的花瓣，忽然发现瓶底压着张纸条，是萧玦的字，笔锋比剑穗还挺，却写着：“薄荷糕的面该少放些糖。”她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他连这点小事都记着。
暖房的薄荷长得越发旺，几乎爬满了角落。晚晚摘叶子时，萧玦总在旁边帮她扶着花盆，怕她又像上次够樱花那样踮脚晃悠。有片叶子落在萧玦发间，晚晚伸手去拈，指尖刚碰到他的发，就被他抬手按住。
“这次想抹什么？”他低头看她，眼里盛着月光似的，亮闪闪的。晚晚忽然红了脸，抽回手捏着那片薄荷叶，小声道：“抹……抹你衣襟上，香。”
他果然没躲，任由那片叶子被她别在衣襟的盘扣上。风穿过暖房，带着薄荷与茉莉的香，混着两人没说出口的话，轻轻缠在廊下的竹席上，缠在青瓷瓶的花苞上，缠在往后一个又一个，有蝉鸣、有月光、有彼此的日子里。
晚晚被萧玦那句“少放些糖”激得来了劲，竟真的捧着食谱研究起来。第二日天不亮就钻进厨房，学着按比例称面粉、调薄荷汁，连灶台边的小丫鬟都被她支使着“去看看薄荷叶洗得够不够净”“帮我盯着火，千万别太大”。
萧玦晨练回来时，正撞见她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糖罐，袖口沾着白花花的面，头发上还别着片不小心蹭到的薄荷叶。“够不着就叫人，又想摔成泥猴？”他走过去轻松取下糖罐，视线扫过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小瓷碗——里面分别盛着筛好的面粉、捣碎的薄荷碎、调好的蜂蜜水，倒比上次的“面粉大战”像样多了。
“这次保证不甜了。”晚晚鼓着腮帮子称糖，小秤杆被她捏得紧紧的，生怕多放半分。萧玦靠在门框上看，见她往面糊里加薄荷汁时，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像只认真啄食的小雀儿。
蒸糕出锅时，晚晚紧张得闭着眼不敢看，还是萧玦伸手揭开笼屉——白雾散去，是两排方方正正的薄荷糕，碧莹莹的，边缘虽有些歪，却再没沾着碎叶，也没烤得焦黑。晚晚刚要欢呼，却见萧玦拿起一块，皱着眉咬了口。
“怎、怎么了？”她心一下子悬起来，难不成忘了放糖？
萧玦没说话，只是又咬了第二口，忽然伸手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她嘴里。清清凉凉的薄荷味混着面香漫开来，甜淡正好，竟真的不难吃。晚晚瞪圆了眼，就听他慢悠悠道：“嗯，比上次的‘烟火气’，多了点‘清气’。”
这话夸得别扭，却让晚晚心里甜滋滋的。她把剩下的糕仔细装进食盒，非要萧玦带去书房当点心。傍晚萧玦回来时，食盒空了大半，底层压着张纸条，还是他那笔挺的字：“剩下的留着，明早热了配茶。”
自那以后，晚晚的厨房时光竟渐渐有了模样。她学着做薄荷凉糕、茉莉酥，偶尔还是会失手——比如把桂花糖错当成盐撒进面团，或是烤酥时忘了翻面。但每次萧玦回来，总能从厨房角落里找出她藏起来的“失败品”，面不改色地吃掉，还会点评：“这次的咸酥，有股特别的‘历练味’。”
有回晚晚做了满盘精致的茉莉卷，特意摆上细瓷盘，想给萧玦个惊喜。却见他进门时手里提着个食盒，打开竟是家有名的铺子买的薄荷糕。“路过瞧见，想着你或许想吃。”他说得随意，晚晚却拿起一块尝了尝——甜得发腻，远不如自己做的清爽。
“还是我的好吃吧？”她得意地递过自己做的茉莉卷，萧玦咬了口，眼里笑意浅淡却清晰：“嗯，你的最好。”
暖房的薄荷还在疯长，厨房的灶台边总摆着新摘的花叶。晚晚系着围裙算糖量时，偶尔会想起初学时满桌面粉的模样，再看眼萧玦书房里总摆着的、装着她做的点心的食盒，忽然明白，原来笨拙的手艺里，藏着的是想被他认可的心意，而他那句句别扭的点评，藏着的，是愿意把她所有好与不好，都细细收下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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