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秋风卷着煤尘钻进修械所的破窗户，张长风蹲在煤堆前，用铁锹拍实最后一捧燃料。炉塘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工装上的补丁泛着暖光——可再暖也暖不过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
"小张！"王师傅端着个豁口的搪瓷缸进来，缸底沉着几粒发黄的玉米，"今儿个又断粮了。小栓子去村里借粮，老乡说自个儿都啃树皮呢！"
张长风的喉结动了动。修械所百来号人，每天光消耗的粮食就要三十担小米、十袋面粉。可太行山被日军封锁，粮道早断了三个月。上个月赵刚政委去县里求援，只带回半袋发霉的麸子——连喂战马都不够。
"王师傅，"他把铁锹往煤堆里一插，"咱不能坐吃山空。"
"那能咋？"王师傅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总不能去抢老乡的吧？"
张长风没接话，从怀里掏出块黑黢黢的石头。这是三天前他在煤窑最深处挖的钼矿样品，表面泛着青灰色的光，敲起来"叮叮"响，比普通石头硬得多。
"太原地下党老周说过，"他把石头往桌上一搁，"小鬼子现在缺钢铁，更缺钼矿。咱这石头，能换粮食。"
王师傅的老烟杆"啪"地掉在地上："你疯了？拿矿换粮？那矿是咱的命根子！"
"不是白换。"张长风从抽屉里翻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煤窑的分布图，"老周说，太原的洋行收钼矿，一斤能换五斤小米。咱用半车煤换半车粮，剩下的煤还能烧炉子——这叫'以物易物'。"
王师傅捡起烟杆，手指抖得厉害："可......运输咋办？日军在阳泉设了关卡，查得严！"
"夜间走山路。"张长风指了指墙上的地图，"我查过了，从煤窑到太原，有条废弃的商道，绕开所有哨卡。再让乔家的人帮忙——他们有运药材的马车，混在货堆里，日军查不出来。"
三天后，夜色像块黑布罩住太行山。
张长风带着六个战士，用麻袋装了二十袋煤、五袋钼矿样品，藏在乔家的药材车里。车轱辘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的响声。王师傅攥着铁锤跟在车后，腰里别着张长风给的土制手榴弹——这是以防万一。
"张同志，"赶车的老周从车篷里探出头，"前边有个岔路口，日军设了路障。"
张长风的额头沁出冷汗。他摸了摸怀里的钼矿样品，突然想起老周说的暗号："就说给阳泉的洋行送药材。"
"停车！"他跳下车，拍了拍车板，"老周，把车灯调亮点儿。"
日军巡逻队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张长风挺首腰板，用日语喊："太君！我们是阳泉洋行的运输队，给前线送药品！"
为首的日军少尉端着三八大盖，用刺刀挑开车帘。张长风早让人在药材里塞了包茉莉花茶——这是太原商会的规矩，真货里总掺点香片，显得体面。
"药品？"少尉抽了抽鼻子，"八嘎！这明明是煤！"
王师傅的铁锤"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张长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老周突然拽住少尉的袖子："太君，这是小意思！我们老板说了，您要是查得严，这箱'药品'就留给您当添头！"
少尉的目光扫过麻袋上的"药材"标签，又瞥了眼车底露出的半块煤——突然笑了："开路！"
马车重新启动时，王师傅的铁锤"咚"地砸在张长风肩上："你小子，倒会来事儿！"
太原城外的废弃仓库里，老周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掀开油布，露出底下整整齐齐码着的粮食：金黄的小米、雪白的面粉，还有几袋黄豆。
"张同志，"他指着粮食，"这是二百担小米、五十袋面粉，够你们吃三个月。"
张长风的手在粮袋上轻轻一按，触感实在得让他眼眶发热。他掏出钼矿样品，分成三份："老周，这是样品。您告诉洋行的人，剩下的矿，咱按月送——但得先银货两讫。"
老周点点头："放心。太原的洋行最讲规矩，收到样品，三天内准能把钱粮送到。"
换粮的第七天，修械所的伙房飘起了米香。
战士们端着粗瓷碗，蹲在院子里扒拉小米粥。小栓子捧着碗，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粥里："我娘说，她小时候闹饥荒，就是这么稠的粥......"
王师傅蹲在炉边，往炉塘里添了把煤。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的脸红扑扑的："他娘的！咱有粮了，有煤了，还有钼矿！往后啊，咱得把枪管造得更硬！"
张长风站在工棚前，看着战士们扛着新运来的面粉往仓库走。李云龙叼着烟卷从团部晃过来，手里拎着瓶汾酒："老张，今儿个咱得喝两杯！"
"团长，"张长风指了指正在擦枪管的战士，"你瞧，小栓子擦枪都更带劲了。"
李云龙灌了口酒，抹了把嘴："那是！肚子饱了，心气儿就足了。老张，你说咱啥时候能造坦克？"
"快了。"张长风摸了摸兜里的钼锭，"等咱有了钼钢，就能造装甲板；有了装甲板，就能造坦克。到时候，小鬼子的'铁王八'，就得变成'纸王八'！"
夕阳把太行山染成金色，修械所的炊烟和粮袋堆成的小山连在一起。张长风望着远处煤窑的方向，突然想起老周临走前说的话："你们这哪是换粮？是在给太行山换骨头。"
此刻，他终于懂了——所谓骨头，不是钢铁，是饿不垮的劲头；所谓希望，不是粮食，是能看见明天的眼睛。
而他和战友们，正在用双手，把这双眼睛擦得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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