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赵刚的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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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刚的夜访

 

太行山的夜,连虫鸣都被山风卷走了。

张长风蹲在炼铁炉前,往炉膛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工装上的补丁泛着暖光。炉温己经降到了600℃,铁水表面结了层薄蜡似的氧化皮,他用铁钳轻轻一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金属——这是今天第七炉铁水,碳含量控制在0.4%,韧性比上回又好了三分。

"叮——"

铁砧旁的油灯突然晃了晃。张长风抬头,看见窑口站着个人影,裹着件灰布大衣,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谁?"他抄起铁钳,警惕地站起来。

那人摘下帽子,露出张清瘦的脸,眉峰微挑,正是独立团政委赵刚。他手里提着盏马灯,灯芯在风里跳着,把影子拉得老长:"王铁柱同志,这么晚还没睡?"

张长风松了口气。赵刚的声音他熟,温和里带着股子韧劲儿。他搓了搓冻红的手:"赵政委,您咋摸黑来了?"

赵刚没接话,目光扫过炼铁炉、矿石堆,最后落在墙上挂的"碳含量记录表"上。那张表是用烟盒纸订的,边角卷着毛,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十几组数据:"矿石A:含碳2.1%;矿石B:含碳1.8%......"最下面画了个红圈,写着"最佳配比:矿石B+山核桃木炭=0.4%"。

"王同志,"赵刚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我问你个事儿——咱团现在有多少支能打响的枪?"

张长风愣了愣。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回。独立团名义上是"八路军主力团",可实际上,全团三百多号人,能正常使用的步枪不到一百支。剩下的要么是老套筒,要么是汉阳造,枪管要么锈得厉害,要么打两发就炸膛。上个月三连打伏击,机枪手老李头的枪管炸了,差点把后背炸个窟窿。

"大概......八十支?"他挠了挠头,"不过能保证不炸膛的,也就二十来支。"

赵刚的树枝在地上顿了顿:"那二十来支枪,打一发子弹要多久?"

"装弹、瞄准、击发......"张长风比划着,"熟练的战士五秒一发,新兵得十秒。"

"五秒一发。"赵刚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张长风,眼里闪着光,"王同志,你知道日军的三八大盖打一发要多久吗?"

张长风摇头。

"三秒。"赵刚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们的枪管是精钢打的,散热快,后坐力小。咱们的枪管是土法炼的,一打就软,软了就炸——炸膛的碎片,能要半个班的人命。"

张长风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上个月卫生员小秀抱着炸伤的战士哭,想起王师傅蹲在炉边叹气:"咱这手艺,咋就造不出好枪管呢?"

"可今儿个不一样了。"赵刚指了指炉边的铁管,"我刚才在暗处看了半天,你打的这根枪管,壁厚均匀,淬火到位,敲着有金石声。王师傅说,这枪管能打五十发不炸膛——是真的?"

张长风挺首了腰板:"赵政委要是信得过我,明天就试给您看。"

赵刚没说话,从大衣兜里掏出个磨旧的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兵工日志",边角被翻得发毛,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数据:"七亘村伏击战,日军步枪射程300米;黄崖洞兵工厂,月产步枪200支......"他翻到最新一页,用钢笔在空白处写:"王铁柱,男,25岁,县大队侦察员转业,掌握土法炼铁改良术,碳含量控制精度±0.1%。"

"王同志,"赵刚合上笔记本,"我想成立个'团属修械所'。"

张长风猛地抬头。

"修械所的任务,"赵刚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铁砧上,"一是维修现有武器,二是试制新武器,三是培养技术骨干。你当后勤部长,总负责;王师傅当技术顾问,教徒弟;再挑十个机灵点的战士,学锻打、学淬火、学装配。"

"可......"张长风犹豫了,"修械所得要场地、要工具、要人。咱们现在连像样的铁砧都没有,怎么......"

"场地我找。"赵刚指了指窑后的空地,"那片荒坡,铲平了能建工棚。工具我去县里收,老乡们有废弃的铁匠铺家什,凑一凑能用。人......"他笑了,"王师傅早跟我说了,村里的小年轻都愿意跟你学手艺——谁不想端稳枪杆子?"

张长风的心跳快了。他想起前天下工时,几个战士蹲在炉边看他打铁,眼睛里闪着光:"张同志,能教我抡大锤不?"想起王师傅拍着他肩膀说:"小张,咱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带十年徒弟。"

"赵政委,"他攥紧了拳头,"我干!"

后半夜,山风卷着煤尘掠过窑顶。赵刚披着大衣往回走,张长风送他到窑口。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两柄交叉的枪。

"王同志,"赵刚突然停下脚步,"你知道我为啥半夜来吗?"

张长风摇头。

"昨天团务会上,有人说你'搞洋法炼铁是花架子'。"赵刚的声音低了些,"说咱八路军穷,没机器没图纸,瞎折腾。可我翻了三天的《天工开物》《武备志》,又找老木匠、老铁匠聊——咱们的老祖宗,本来就有铸剑、打铁的本事。只是这些年,让洋枪洋炮吓破了胆,忘了老本行。"

他转头看向张长风,眼里有星子在闪:"你说,要是咱能把土法炼铁改良成'太行炼铁法',能造出不炸膛的枪管,能让每个战士都端着好枪打鬼子——这算不算花架子?"

张长风喉咙发紧。他想起原主钢盔里的地图,想起炉边战士们的眼睛,想起赵刚笔记本上那行字:"兵工者,国之脊梁也。"

"不算。"他说,"这是咱中国人的骨头。"

赵刚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明儿个我就给师部发电报,申请经费。你抓紧把修械所的章程写出来——要写清楚,技术骨干每月多两斤小米,学徒工管饭,受伤了算工伤。"

"哎!"张长风应得干脆。

赵刚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王师傅说你爱喝玉米糊糊,明儿我让炊事班多熬两锅。"

张长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炉火还在烧,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跳动的光。他摸了摸兜里的钢盔,里面的地图硌着他的心脏——这不仅是一张煤田分布图,更是他和赵刚的约定:要让太行山的枪声,比鬼子的炮声更响。

第二天清晨,窑前的空地上热闹得像过年。

战士们扛着铁锨、锄头来铲荒坡,老乡们挑着铁匠铺的家什来帮忙:有断了腿的铁砧,有缺了口的铁锤,还有半筐生了锈的铁钉。王师傅蹲在新砌的铁砧前,用砂纸仔细打磨,嘴里念叨:"这铁砧得养三天,用机油擦三遍,才能镇得住火。"

张长风站在工棚前,举着喇叭喊:"小栓子!去把咱藏的木炭搬来!二柱子!把矿石堆码齐了!"

赵刚从团部跑过来,手里挥着电报:"师部回电了!拨了三百块袁大头,买机床零件!还有,太原地下党答应今儿个送批无缝钢管来——咱要做枪管模具!"

战士们哄然欢呼。王师傅把打磨好的铁砧往地上一放,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张长风脚边。他弯腰捡起块碎铁,扔进炉里:"老伙计,咱们的修械所,今儿个就算开张了!"

炉火"轰"地窜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光。张长风望着忙碌的人群,突然想起昨夜赵刚说的话:"兵工者,国之脊梁也。"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脊梁,不是钢筋铁骨,是无数双愿意为明天努力的手,是无数颗愿意为家国燃烧的心。

而他和赵刚,不过是这脊梁上的两枚铆钉。

(第西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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